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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72 但另一面,从十七世纪中叶到晚清,中间有二百五六十年的时间。这二百来年,非寻常可比。其间,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假若可以起死人于地下,让明末某人与清末某人就历史观、国家观、民族观讨论一番,其沟通之苦,恐如鸡同鸭讲。换言之,这种思想及话语上的断裂与阻隔,千万忽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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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74 所以,从晚清到抗战期间,近现代人士有关明季历史的读解,有立足史实的一面,但不能否认,也有夺他人酒杯、浇自家块垒的另一面。他们的确在谈论明末,却未必谈的全是明末,也夹带了不少现实情怀。克罗齐那句“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3],虽已被引得不能再滥,我们却仍须再借重一次。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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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76 当生活的发展需要它们时,死历史就会复活,过去史就会再变成现在的。罗马人和希腊人躺在墓室中,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欧洲人的精神有了新出现的成熟,才把它们唤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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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78 近现代以来两次南明热,情形与此相类,都是基于现实需要而造成“死历史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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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80 虽然克罗齐揭示了历史学的一种普遍情形,我们却并不愿意一切历史果真都成为“当代史”。就个人言,有些时候我乐于阅读使历史往事与当下视野很好结合的作品,为成功的“古为今用”击节叫好;但另一些时候,我想说“不”,主张还原历史,使之与现实相切割、各不相扰。这似乎矛盾,其实不然。历史本来就包含两种关系,一是相通性或相似性,一是差别性或特殊性。对于相通与相似,我们挖掘疏通;对于差别与特殊,我们甄别明辨。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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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82 关于明末一幕,具体讲,当时明、清两个政权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弘光朝的对清态度及政策,以及满清在弘光政权覆亡中起何种作用等,我以为不能搞成“当代史”。这基于两点:第一,充分意识到时代的跨度,古今不同,明人没有我们现在的思想感情,不能把朝代所不具备的思想感情强加给他们;第二,非要那样做,许多事情解释不通,我们将迷失真相,无法了解历史本身究竟如何,最终只会得到错误知识,而且越积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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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87 黑洞:弘光纪事 [:1706899868]
1706901388 黑洞:弘光纪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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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90 关于甲申国变后明、清间关系,今天大概没有人不以为处在敌对之中。我曾访问过网上一些明史爱好者的论坛,随处可见以满清为仇雠的情绪,这固然折射了当下的民族主义社会思潮,但显然也由于对那段历史怀有一种理解或想象,觉得站到明朝立场上,势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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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92 然而我可以肯定,明朝当时情绪并非如此。不但如此,明朝对满清的真实心态,还是今天很难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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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94 简而言之,在明朝眼里,满清不是它的敌人。虽然乙酉之变(朱由崧被俘以及南京陷落)之后又当别论,但终讫弘光一朝,明朝确未以满清为敌,无论政治、军事、外交上,还是情感上。诚然,当时对满清以“虏”、“酋”、“腥羶”相称,而予以文化和种族的歧视,但这与进入国家间敌对状态不是一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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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96 置身二十一世纪,用现代眼光看,确实无法搞懂这种关系。这就是为何先前我们要专门强调,并非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明人有他们自己的观念,他们的国家伦理处于另一体系。横亘于我们与他们之间两个多世纪的时光,会造成历史内容的诸多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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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398 我们借一个著名人物,观察历史落差可以大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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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00 经教科书的讲述以及若干文艺作品的渲染,我们心中关于明清代际转换,往往以清兵入关为重要的时间窗。而此事件,又与一个“卖国贼”形象紧密相连。此人非他,辽东总兵、平西伯吴三桂是也。他被描述为在山海关引狼入室,叛变投敌。今天,若以“吴三桂”三字询诸国人,必曰“民族败类”、“汉奸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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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02 然而,这却只是我们的看法。在整个弘光朝,吴三桂拥有正面的形象,事实上,他被看做功臣和英雄。尽管山海关自他手中献出,然后又作为先锋引多尔衮入京,南京上下却不以此为多大的罪恶。后者看重的,是他联手清兵、击溃李自成,为崇祯皇帝报了仇。那时,人们普遍认为,平西伯真正尽到了对于君主的义务,是为人臣者之表率。五月末,户部侍郎贺世寿在其奏疏中,正是这样评价吴三桂,同时抱怨其他武将的渫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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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04 如吴三桂奋身血战,仿佛李、郭(指唐将李光弼与郭子仪,二人以平安史之乱垂诸史册),此乃可言功拜爵,方无愧色。若夫口头报国,岂遂干城,河上拥兵,曷不敌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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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06 这完全不能说服我们。作为现代人,不妨谅解古人奉守忠君之道,而引狼入室却另当别论。吴三桂之为我们不齿,主要在后者。而令人意外的是,当时评论几乎不曾涉及这一点,就好像那是一个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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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08 问题出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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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10 在多尔衮致史可法那封著名信件中,关于吴三桂,作者引用了一个中国典故:“独效包胥之哭”[6]。故事发生在春秋末年。公元前506年,伍子胥率吴国大军攻破郢都,楚大夫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终为所动,“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7]假如我们为明人对吴三桂“引狼入室”无动于衷感到困惑,可以到这典故中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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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15 弘光使团陈洪范致吴三桂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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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417 陈洪范,时任左都督,弘光朝组成以左懋第为首的北京使团,陈洪范、马绍愉副之。此信系使团渡过淮河前,陈洪范写给吴三桂的,意在沟通。信中“清朝仗义助兵,复为先帝发丧成礼,莫非老亲台精忠感动也”一句,表明了明朝的官方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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