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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朝廷状态如此,史可法却没有放弃。他权当先前建议已获默许(确实也没有遭到否定),而自行准备。从所见材料看,南京主事者从未对他的准备工作给予任何实质的支持,但他一直都在积极筹备,纵然只是孤旅一支,纵然只是象征性地表示明朝采取了行动,也要将它变成事实。八月十八日,他向朝廷报告“将北伐”,“命申纪律”[50],九月初二,请求正式进军,但被以等待和谈结果为由,下令暂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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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史可法曾多次敦促。九月二十六日,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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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镇兵久驻江北,皆待饷不进。听胡骑南来索钱粮户口册报,后遂为胡土。我争之非易,虚延日月,贻误封疆,罪在于臣。[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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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河之隔,满清大张旗鼓展开接管,自己却只能干瞪眼。十一月十二日,他愤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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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自三月以来至于今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大仇数月,一兵未加。[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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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兵未加”四个字,道尽悲哀。《史忠正公集》还载有《自劾师久无功疏》,用强烈自责的方式,揭露朝事之空洞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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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本无才,谬膺讨贼,亦谓猛拌一死,力殄逆氛,庶仰酬先帝之恩,光赞中兴之治。岂知人情未协,时势日艰,自旧岁五月出师,左拮右据,前疐后跋……臣是以仰天拊心,泣涕出血,精神日暓,忧郁日沈,疾病日加,深叹于寸丝之莫酬,而万死之莫赎也。[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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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疏上于何日,未得其详,而据疏中“今受命十月,一旅未西”来看,时在乙酉三月(1645年4月)。这时,清兵已渡过黄河,“破蒙山,逼归、徐,江南震恐”[54]。面此局势,史可法抚思所来,内心岂不创巨痛深。《史忠正公集》所载最后一道奏疏,作于左良玉军变后,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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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报北兵……臣提兵赴泗,正思联络凤泗,控守淮南,不意复有上游之警(指左军之变),调臣赴庐皖上游。臣伏思上游之事,发难无名,沿江重兵,自足相抵,其势未必即东下,而北兵南来,则历历有据,声势震荡,远近惶骇。万一长淮不守,直抵江上,沿江一带,无一坚城,其谁为御之?不知士英何以受蔽至此![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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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奏章发出不久,扬州告破,史可法罹难。纵观前后全过程,明朝可谓未用史可法一言,而史可法则是眼睁睁看着国家怎样一步一步毫无作为地走向灭亡。《南疆逸史》为之概述:“可法受事数月,疏非数十上,皆中兴大故,言极痛愤,草成辄呜咽不自胜,幕下士比为饮泣。”[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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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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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起见,作一点说明:史可法说,终弘光一朝不加一兵、一旅未西,严格讲亦非事实。实际上,曾有一支明军主力正式向西北挺进,并抵于黄河南岸的归德。这支军队,便是四镇之一兴平伯高杰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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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其人,原系李自成旧将,后归降。国变中及弘光伊始,他形象很坏,参与马士英拥立朱由崧的行动、在扬州荼毒百姓、又与靖南侯黄得功大打出手。他是地道的一介武夫,粗暴勇狠,天生草莽气质。但此人内在品质其实相当纯正,我读他的故事,不期想起鲁智深。当时鲁提辖经赵员外介绍,到五台山出家,众僧见其凶恶,皆不欲留,独智真长老曰:此人根性至正,将来“证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57]。这句话,也完全可以用于高杰。史可法督师江北后,苦口婆心做诸将工作,最终被感化的只有高杰。以后的高杰,脱胎换骨,判若两人,直到去世,他的表现称得上义薄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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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可法影响下,高杰很快与其他诸镇从思想和行为上划清界限,跃出污泥,独濯青莲,凡大是大非都能站到正确立场。他是弘光大帅中唯一胸怀恢复大志且能付诸行动的人。七月,朝廷打破对清政策之沉默不久,他就托监军万元吉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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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闻两寇相持,欲乘机复开、归(开封、归德),伺便入秦,夺其巢穴。[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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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挺进开、归的军事计划,在他心中存之已久。八月二十四日,史可法代他再次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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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言进取开归,直捣关洛,其志甚锐。[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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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高杰曾致信清肃王豪格,写得光明磊落、满纸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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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闯犯阙,危及君父,痛愤予心。大仇未报,山川俱蒙羞色,岂独臣子义不共天!……杰猥以菲劣,不揣绵力,急欲会合劲旅,分道入秦,歼闯贼之首,哭奠先帝,则杰之血忠已尽,能事已毕,便当披发入山,不与世间事,一意额祝复我大仇者。[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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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的转变,有如周处第二,令人称奇。他从驱赶大军蜂拥南下,一心一意找个安逸富庶之地安顿家小、苟且偷生,到拔地而起、仗剑而行、倾巢北进——且是在无任何后援的情况下毅然前往——其大悔大悟,令人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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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之十日,祭旗,疾风折大纛,西洋炮无故自裂,杰曰:‘此偶然耳。’遂于十月十四日登舟。”[61]“明年正月,杰至睢州。”睢州即今河南睢县,在归德(今商丘)以西约四十公里。驻于此地的明总兵许定国,与高杰有旧隙,高杰自归德出发前曾与之修好,“贻定国千金、币百匹”[62],由是不备。乙酉一月十二日,许定国设计杀害了高杰,然后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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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法闻之大哭,知中原之不能复图也。”[63]南京只有一个高杰。斯人既亡,厥无其继。高杰的出现,其实是个意外。是史可法感召力与高杰品性相互激发、耦合的结果,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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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出师未捷身先死,高杰并未真正投入作战,但毕竟明军一支劲旅已经到达前线。就此而言,不加一兵、一旅未西的说法,似应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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