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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690 然而有个疑问:高杰北进究竟有无旨意?疑问的提出,是因为从基本材料看,在“恢复”问题上,南京当局始终扮演阻挠、刁难角色。这并不表现为言语上的明确禁止(与责任和道义相拗),却实质性地从物质和行动上给以掣肘。比如派饷一事,史可法唇焦舌敝、再三索讨,迟迟不予兑现。为此,素来任劳任怨的史可法,终于少见地发了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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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692 近闻诸臣条奏,但知催兵,不知计饷。天下宁有不食之兵、不饲之马?可以进取者,目前但有饷银可应,臣即躬率橐鞬为诸镇前驱。[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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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694 这是八月的事情,到十一月份,据其下属应廷吉说,“额饷虽设,所入不敷所出”[65]。虽发下一些钱粮,却根本不够用。史可法只好另筹,包括屯田甚至亲自求人捐献。例如有朱姓巨富,“公虑经费不足,辄造其庐,请助饷万金以塞众口。”[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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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696 高杰大军北行,肯定需要足够的军费,但我们却未发现朝廷曾针对这一行动予以拨给的记载。其来源,可能是高杰驻扎江北数月来自征所得(建四藩时,有诸镇可开市征税的许可),或者通过其他途径。应廷吉说,史可法动员朱姓巨富捐饷未果,后来高杰也找上门,他可不那么客气,采取了打土豪方式,“追赃数十万,减至四万”[67],似乎弄到一些,但也没尽如其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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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698 除军费须自筹补充,进军的指令,我们推测也与南京无涉,而是史可法以督师名义自行下达。这虽属推测,却有侧面的旁证——左良玉兵变后,马士英尽调江北兵力对付左军,连史可法直接指挥的区区几千人也不放过(参阅前文所引史可法《请早定庙算疏》);可见,依南京主政者的本意,绝不乐于见到一兵一卒远离近畿。高杰所部,在四镇中战斗力首屈一指,对马士英来说,将这样一支主力部队派出远征,可能性完全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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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00 因此,假使分析得不错,高杰西进大概是在自筹军费基础上,经史可法个人毅然拍板而来的行动。如此说来,史可法坚称朝廷不加一兵、一旅未西,某种意义上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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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05 黑洞:弘光纪事 [:1706899877]
1706901706 黑洞:弘光纪事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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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08 这个朝廷,国都失陷,疆土分裂,君主自尽。然而,它什么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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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10 这个朝廷,拥有最多的兵力、最富的区域、最先进的生产力,论有资格打仗与打得起仗,无人能及。然而,从头到尾它没打过一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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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12 也不尽然。它打过仗,一场大仗。却并非对外,而在自己内部,聚集数十万兵力、满腔热情打了一仗——同时也是最后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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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14 十余年来,“寇”“虏”并称。前者是深仇大恨,一经提起,咬牙切齿。后者是心腹之患,如虎狼在侧。可甭管“寇”、“虏”,弘光朝竟然都不曾对它们伸出哪怕一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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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16 两者当中,对为己复仇的某方,如前所说基于道义或策略的缘故,暂不招惹,也还罢了;奇怪的是,对明明有血海深仇的另一方,也不加一矢,让别人“全权代理”,自己却只作壁上观,俨然看客,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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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18 这样无法理喻的一幕,除了甘坐等死,委实没有其他说得通的理由。然而,求生不是本能吗?就算濒死,凭着本能也总要挣扎一下。可弘光朝却仿佛懒得挣扎,抑或不屑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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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20 朱由崧登基满两个月时,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对时事加以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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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22 两月来,闻文吏锡鞶(“锡”通赐,“鞶”为官员腰带,这里指升官)矣,不闻献馘;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闻老成隐遁矣,不闻敌忾;闻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发。如此日望兴朝之气象,臣知其未也。[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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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24 这是弘光朝现实的基本图景,从开始到结束,一以贯之、从未稍变。朱由崧登基两个月如此,一年后还是如此。而且,这样的状态无须敏锐才能发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类似章正宸那种批评、提醒、谏劝的奏章,不断涌来,比比皆是。但却没有任何触动,朝政宛若一潭死水,纹丝不动,形同鬼域,寂蔑得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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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27 也许,确实朽烂透顶了,已无一丝可致振作的气力。但又不尽然。我们分明看到史可法、左懋第、凌、高杰、祁彪佳诸人的存在,他们所体现的精神力度,不必说在明末,置诸任何时代,都是可以撕裂夜空的闪电。国变以来,明朝并不缺乏伟岸人格,并不缺乏英雄传奇,并不缺乏滚烫心灵,我们甚至要说,从弘光到永历,明朝整个最后尾声阶段,这种人和事的涌现比任何历史时期都更多。然而,那些悲壮、惨烈的故事,似乎只是见证了个人品质的优卓,对于时代,对于历史整体,却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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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29 作为后世观察者,我们感觉到一种吞没,一种虚空,一种无解之死。在我们眼前,明末展示出来的黑暗,远远超越了黑夜的层次;它是黑洞——黑洞,是一种引力极强的天体,就连光也不能从中逃逸。关于明朝的灭亡,至少笔者无法看成外族入侵的结果。它消失于自体内部一种浑沌、无形却能吞噬一切的力量,一种“物质塌陷”。历史上,当黑暗积累得太久,就能够生成这样的自我毁灭的能量,而外部的推动,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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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31 [1] 欧阳予倩《〈桃花扇〉序言》,《欧阳予倩全集》第二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第433—4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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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33 [2] 《明太祖实录》卷二六,国立北平图书馆红格钞本影印本,1962,第04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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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35 [3] 贝奈戴托·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与实际》,商务印书馆,1986,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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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37 [4] 贝奈戴托·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与实际》,商务印书馆,1986,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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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1739 [5] 李清《南渡录》,《南明史料(八种)》,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第1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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