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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李清所著《三垣笔记》。作者于弘光间先任工科给事中,再升大理寺丞,事多参决,是历史目击人和“在场者”。其次,他从崇祯朝起就与党争保持距离,置身其外。关于《三垣笔记》的写作,他强调两点,一是求实,“非予所闻见,不录也”;二是“存其公且平者”,对某一方“不尽是其言”,对另一方也“不尽非其言”。他指出,关于这段历史,官方“记注邸钞,多遗多讳”,私家“传记志状,多谀多误”,《三垣笔记》就是针对这种情况,“借予所闻见,志十年来美恶贤否之真”。[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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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夏允彝(表字彝仲)的《幸存录》。和李清不同,夏允彝有派别身份,他与陈子龙并为几社两大创始人,“时吴中名士张溥、张采、杨廷枢等结复社以为东林之续也,公亦与同邑陈公子龙、何公刚、徐公孚远、王公光承辈结几社,与之相应和。”[52]然而《幸存录》乃是夏氏赴死之前,以超越党派立场、痛思明末历史的沉潜之心,所投入的写作;书未竟,“闻友人徐石麒、侯峒曾、黄淳耀、徐汧等皆死,乃以八月中,赋绝命词,自投深渊以死”[53],临殁前,唤其子完淳而特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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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欲述南都之兴废,义师之胜衰焉,今余从义师诸公九京游矣!靡有暇矣!汝虽幼,南都之大政,于庭训犹及闻之……余死矣,汝其续余书以成![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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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本著作,其诚切端肃,岂寻常文墨可比。这一点,为李清所证实。他晚年隐居著述期间,读到《幸存录》,不禁激赏:“独夏彝仲《幸存录》出,乃得是非正”,盛赞之“存公又存平”;对于自己写《三垣笔记》,李清也引夏氏为同调,说:“苟彝仲见此,无乃首颔是记(《三垣笔记》)亦如予首颔是录(《幸存录》),而又以存我心之同然为幸也。”[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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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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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史事,线索概如《幸存录》以下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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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英首以阮大铖荐,举朝力争之,卒以中旨起为少司马。大铖一出,日以翻逆案处清流为事。宪臣刘宗周(刘宗周,官左都御史)以疏争,士英、大铖内用群珰(太监),外用藩帅,并收勋臣为助,其意不过欲逐宗周辈,而内珰勋藩遂不可制。贿赂大行,凡察处者,重纠败官者,赃迹狼籍者,皆用贿即还官,或数加超擢。时以拥立怀异心,并三案旧事激上怒。上实宽仁,不欲起大狱,故清流不至骈(连比成案)者。……而一时柄臣,务以离间骨肉危动皇祖母,欲中诸名流以非常之法。如杨维垣、袁弘勋、张孙振者,不啻人头畜鸣。又,拥立操异论者不过数人,而柄臣自侈其功,凡人纠必欲以此诬入之。如妖僧等事,几起大狱,卒致左帅(左良玉)以众愤,有清君侧之举。士英尽撤劲兵以防左帅,敌已至维扬(扬州),而满朝俱谓敌必无虞,且欲用敌以破左(左良玉),一时有识者谓乱政亟行、群邪并进,莫过于此。[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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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前因后果以及层层递进的关系,讲得有条不紊,要言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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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知道,马士英迎立福王,出于阮大铖的谋划。然而两人的渊源,既比这个早,也比这个深。李清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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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辅延儒再召原任,阮光禄大铖,迓之江干,情甚挚。延儒虑逆案难翻,问大铖废籍中谁为若知交可用者,大铖举原任宣府马抚军士英。时士英犹编戍籍,忽起凤督(凤阳总督),茫然,既知大铖荐,甚感。[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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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明史》,周延儒再召为相、赴京,时在崇祯十四年(1641)九月。由此可知,《留都防乱公揭》之后,阮大铖虽“闭门谢客”,暗中仍四处奔走;由此也可知,那时马、阮已经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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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如此,阮大铖头上顶着“逆案”罪名,既是先帝钦定,又相当于“反革命集团”案,不像普通罪名方便撤销,而且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牵一发动全局;加上朝中东林占优,阻力甚大。马士英虽然挤走史可法,高居首辅,想要对阮知恩图报或树为羽翼,也不那么容易。这便是夏允彝所说的,“举朝力争之,卒以中旨起为少司马”。为了阮大铖,马士英最后不惜动用非常手段,踢开规章,罔顾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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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阁臣皆以为不可,士英曰:“我自任之。”其(阮大铖)冠带来京一旨,即士英手票。[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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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票,是辅臣代皇帝草拟的旨意。马士英利用票拟权,以朱由崧名义,允许阮大铖按原品秩,穿戴正式朝服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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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显然是权奸才干得出的事,但马士英无所谓。朱由崧明知这道旨意并不出于自己,却并不追究,而且如期接见了阮大铖。原因毋待赘言,他的帝位拜马士英所赐,那个将要接见之人,也在“定策”中立有大功。接见后,关于起用阮氏,高弘图未表反对,但认为须走正常程序,交“九卿科道公议”,这样,“大铖出亦自光明”。马士英哪会上这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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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英曰:“满朝大半东林,一会议,大铖且不得用。且有何不光明?岂臣曾受大铖贿耶?望陛下独断。”[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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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国人多以为古代皇帝权大无边,可以为所欲为。实际并非如此。帝制中国,尤其在明代,法度颇严;至少就制度层面说,皇帝面临诸多限制,其“一言堂”的自由也许还不及后世。比如任用官员,明代严格规定权在吏部,吏部负责铨选,必要时经群臣公议,绝对不可以“出于中旨”亦即由皇帝直接任命。这是一个重大原则,虽然也屡有破坏,但只要发生这种事情,总会引起朝臣强烈抗议。马士英“望陛下独断”一语,公然违反国家制度。它只在两种情况下会变成现实,要么赶上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要么赶上一个身不由己、懦弱无能的皇帝。眼下情形,属于后者。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朱由崧在马士英面前直不起腰来,只能默认后者之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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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阮大铖恢复冠带之后,马士英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实质性地解决他的职位。直接或者表面上的原因,是“举朝大骇”,一片反对之声。朱由崧接见阮大铖,在六月六日(或六月八日),此后十多天,抨击阮大铖的奏章接连不断,而辅臣高弘图等纷纷乞休。[60]李清则提供了这种说法:“时马辅士英谓大铖冠带已复,且因荐丛议,意稍懈。”[61]似乎在马士英看来,为阮大铖争取到恢复冠带的待遇,已经算对得起他,加上反弹如此强烈,马士英也觉得犯不上为了阮大铖树敌太多;或者,他想把事情先放一放,等待更合适的时机。然而,在马士英不曾出手的情况下,忽传中旨,“即命添注(阮大铖)兵部右侍郎”,时间是八月底或九月初[62]。李清揭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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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传起升阮大铖兵部添注右侍郎,从安远侯柳祚昌言也……说者谓李司礼承芳发南都时,因失势无与交者,独大铖杯酒殷勤,意甚感。此番传升,实系承芳,士英不知也,颇惭恨。[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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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阮大铖真是厉害,无须马士英,他照样搞到“中旨”。一位侯爵为他提案,司礼监太监则帮他讨得旨意,人脉遍于内外;这也有力证明,避难南京以来他对打通关节所下的苦功,复社的警觉绝非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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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马士英的懈怠,也很堪玩味。他与阮大铖之间,并非想象的那样铁板一块。这一点,对弘光政局本有其意味,但东林—复社一方未能明辨,更谈不上加以把握、从中周旋,反而多少有些“为渊驱鱼,为丛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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