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904971
1706904972
又奉有严刑密审具奏之旨,事关重大,臣等敢不细加研审。又将大悲、月光提出夹审。即问大悲:“拿你之日有匿名文帖,是谁写的。”悲云:“此帖我实不知。”臣又行敲审,彼说:“潞王施恩于百姓,人人服他,又斋僧好道,该与他做正位,封我为潞王。故悲于六月间有‘户部申(苏州人)议保潞王’等语。”臣问悲:“议保者都系何人?”悲云:“止将我知道的说出,其余不知是何名姓。”臣再三拶审,又说:“昨十一月二十日,闻有钱(亦苏州人)在圣庙内议保潞王等情。”臣又问同议者何人?悲云:“止知申、钱两家名字,余不知是谁。”臣又问:“议保如何行事?”悲云:“总之,在京各官,与潞府相为者少,都是马阁部的人。权柄在他手里,众人都怕他,不敢行。”臣又问:“与潞府相为各官是谁?”悲云:“止闻说有人,不知姓名,难以指实,不敢妄招。”臣再四刑审,全然不言,再无别情吐出。[15]
1706904973
1706904974
镇抚司官员的报告,其实写得很诚实。我们只须注意“敲审”、“再三拶审”、“再四刑审”三个关键词,就可复原“掏”出那些口供的过程。一言以蔽之,全部是毒刑的收获。上一次刑,得到一点口供;上得更重,口供就越发令人满意。一开始,拿出那个匿名文帖,大悲根本不知何物;末了,竟然引出了很具体的人名。那个姓申的,是户部右侍郎申绍芳;姓钱的,就是钱谦益。
1706904975
1706904976
笔者一度怀疑大悲吐出申、钱二人,系刑讯者授意。再推敲,又觉不像。负责拷问的官员,只是如狼似虎,尚无迹象显示他们预先知道什么阴谋。他们所写的报告,甚至有意抹去申绍芳、钱谦益的名讳,而注以“苏州人”、“亦苏州人”,态度谨慎,不想得罪什么人。
1706904977
1706904978
既然如此,为何大悲说得那么具体,而且申、钱两人恰好都是东林一派?这并不难解释。大悲和东林一个政治立场,自然留心或听说过东林有哪些人物,此时毒刑难耐,人名随口而出。不过,他属于略知一二而又所知有限,可以说出个把人名,再多,实亦不能。故而,此后刑讯者虽然“再四刑审”,用刑较前益狠,他却“全然不言,再无别情吐出”。
1706904979
1706904980
这种情况,有人事先已经料到;或者说,和他们期待的一样。
1706904981
1706904982
是的,可以断定,大悲刚刚被捕,有人已经设了圈套,利用此事达到某种目的。匿名文帖就是他们的手脚,大悲压根儿没有什么“同志”,字条也不出自任何他认识的人;其作者,必为阮大铖、张孙振、李沾一伙——由于对匿名文帖的由来未予追查,在此我们本不该使用那个“必”字;但我们虽无直接证据,却有不可动摇的旁证。且看身处南京上层且立场中立的李清如何说:
1706904983
1706904984
僧大悲屡经会讯,语言颠谬……几构大祸。上召阁臣于内殿,皆请包荒以安反侧。独张侍御孙振审词有:“大悲本是神棍(无赖),故作疯僧,若有主持线索(像是背后有人)。”又云:“岂是黎邱之鬼?或为专诸之雄。”语多挑激。时孙振与阮戎政大铖欲阱诸异己,有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说。[16]
1706904985
1706904986
“黎邱之鬼”典出《吕氏春秋·慎行论第二》,这里是说大悲的疯真假难辨,大家别被他骗了。专诸则是有名的“鱼藏剑”故事中那位吴国公子,欲杀王僚而自立;这里不必说是影射潞王,难怪李清说张孙振“语多挑激”。实际上,阮大铖一伙真正目标并非潞王,而是借以勾起弘光怒火,允许他们放手打击东林。他们已备好一份大规模逮捕名单,即所谓“十八罗汉”之类。对于自己的愿望,他们并不藏头露尾,之前已展开为《三朝要典》翻案的行动,朱由崧的态度是支持的(毕竟该案涉及乃父老福王),却仅限于考虑从文字上采取一些不同表述,而非实际地治东林之罪(他也实在没有能力这么做)。就在阮氏等一计不成之际,平白冒出个口口声声代表崇祯兴师问罪、要弘光“让位”于潞王的疯和尚,可谓来得正好。大悲甫入狱,神秘的匿名文帖随之出现;而当最初审讯结果出来,那道勃然大怒的圣旨,果以匿名文帖为据,斥责“审供未尽奸情”,下令“严刑密审具奏”。匿名文帖、圣旨,加上开列停当的“十八罗汉”名单,环环相套,丝丝入扣,阮氏等必以为此番大事可成,“眼观得胜旗,耳听好消息”。
1706904987
1706904988
然而,这么漂亮的连环计、组合拳,终于还是扑空。李清说:“非上宽仁,大狱兴矣。”[17]朱由崧对于搞“运动”不感兴趣。对此,李清解释为“宽仁”,这是拣好听的说。实际原因一是搞不起来,满朝东林,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同情者左良玉,怎么搞得起来?二是朱由崧的心思很简单,就是得过且过,及时行乐,明年今日还不知怎样哩。
1706904989
1706904990
1706904991
1706904992
1706904993
《南都繁会图》局部。
1706904994
1706904995
图中情景似乎给人这种启示:“大内”与“市井”虽然两隔,但毕竟中间只有一道宫墙,很多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密不透风。
1706904996
1706904997
1706904998
1706904999
1706905000
仁孝文皇后像。
1706905001
1706905002
仁孝文皇后,即成祖徐皇后。她死后,朱棣将她葬于北京,是决心迁都的明显信号。藉此画像,可以了解明代皇后服饰细节。对于童妃来说,想必她原本以为自己亦可如此装束。
1706905003
1706905004
1706905005
1706905006
1706905007
南京街市景象。
1706905008
1706905009
取自《南都繁会图》。商铺连片,人流如织。有闲坐者,有围观者,有说书者,有占卜者。一队踩高跷艺人,正在通过。在这高度繁华城市的摩肩接踵之间,流言可以惊人的速度广为散播。
1706905010
1706905011
1706905012
1706905013
1706905014
狂僧。
1706905015
1706905016
此为清代一位名叫竹禅的和尚所绘狂僧形象。或许是有不少愤世疾俗之人托禅逃世,明清每每出现疯僧、癫僧、狂僧人物,比如《红楼梦》第一回“疯狂落拓”的一僧一道。
1706905017
1706905018
较诸朱由崧,马士英的态度也许更具实质意义。他是政坛老大,可以影响天平倒向哪边。这回,他没有倒向阮大铖,“闻马辅士英亦不欲”[18]。马士英此人,我们曾讲过特点就是以权谋私,“贿足乃饱”,没有意识形态斗争的爱好。搞东林,又不能为他创收,搞之何益?再有,近来阮大铖愈趋强势,与朱由崧身边内侍勾结串通,大肆受贿卖官,“侵扰铨政,门如市”[19],分走许多杯羹,马阮关系已不复“定策”时那样,而有了利益冲突。相反,与钱谦益倒早就“化敌为友”。“王既立,谦益惧得罪,更疏颂士英功,士英乃引谦益为礼部尚书。”[20]以钱氏惯常为人推想,既受大悲狱词牵连,他必闻风而动,做了不少幕后“工作”。“马辅士英亦不欲”,抑且与此不无关系。另据《南渡录》,钱谦益之授礼部尚书,在大悲案发生后,而非《小腆纪年附考》所称定策后不久:“丙戌,改詹事府尚书钱谦益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21]这里“丙戌”,是乙酉年三月初三日,大悲弃市即两天之前,可见该案丝毫未影响钱氏宦途,原因显然就是有马士英这位奥援。李清身为当时朝中要人,其所忆应更可靠。又,文秉也以其叔父事证实:
1706905019
1706905020
从父文震亨时官中书,张孙振已具疏特纠,直欲以从父为汪文言矣。缮写竟,请正马士英。士英谪居时与从父曾以诗文往来,遂力止之。从父即休致归里,士英意亦不欲为已甚,乃止。就大悲定狱焉。[22]
[
上一页 ]
[ :1.70690497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