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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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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弃市”不数日,三月十三日,一位河南妇人被关进锦衣卫监狱。妇人姓童,自述为福王“旧妃”,所以诸书以“童妃”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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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得不算突然。之前在河南,就曾找巡按陈潜夫上访,反映自己的情况。还见过在史可法手下当参谋的庶吉士吴尔壎(后者或因其间曾到河南公干,而遇)。陈、吴二人都把她的事情上奏朱由崧,而朱由崧“弗召”,拒不承认有这回事。童妃不肯罢休,又“自诣越其杰所”。越其杰是河南巡抚,同时是马士英妹夫。越其杰似乎没有请示朱由崧,或者在接到批准之前,就径直派人将童妃送往南京。[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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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童妃南来,有马士英的背景。《三垣笔记》说,也与藩镇刘良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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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自河南至,谬云帝元妃,刘良佐令妻往迎,叩其颠末,云年三十六岁,十七岁入宫册封,为曹内监。时有东宫黄氏,西宫李氏。李生子玉哥,寇乱不知所在。氏于崇祯十四年生一子,曰金哥,啮臂为记,今在宁家庄。语甚凿凿,妻信之,跽拜如见后。良佐素惮妻,闻之亦信。[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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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越其杰送童妃南来,途经临淮关(属凤阳,刘良佐驻地),事先给刘良佐打过招呼。刘派其妻试以真假,而刘妻“信之”。由此,刘良佐在童妃问题上态度一直比较明朗,主张朱由崧将她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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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马士英、刘良佐这两位军政大员,都是“挺童派”。他们也许不无奇货可居的动机,如果童氏得正其位,不光立上一功,手里也又添筹码。这都易于想见。不过,事情未必那样复杂,也可能很简单:就事论事,他们感到童氏所述可信,不是骗子。毕竟,越其杰也罢,刘良佐之妻也罢,都见过世面,岂能轻易上当?何况兹事体大,弄不好是要担风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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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朱由崧的反应既强烈又蹊跷。童氏送到,他见也不见,二话不说就把她关进监狱,而且是作为社会监狱的锦衣卫大牢。他的态度,可有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朱由崧知道童氏百分之百属于招摇撞骗,根本不必面见以验真假;也正因此,才把她交给锦衣卫,而非“讯之禁内”。另一种恰好相反,童氏真有其人、真有其事,朱由崧惧怕当面对质引出各种不利,遂慌忙将其拘禁、用刑,以箝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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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奇怪:已知是假,不必验;明知其真,也不必验——总之,朱由崧对童氏固执地缘悭一面。而对于他的固执,朝野普遍解读为后者,即明知其真,故而不验。理由主要有二:第一,朱由崧不够坦荡,如是假货,见一见何妨,见面有利于戳穿,回避见面则说明心中有鬼。第二,童氏假冒王妃的可能性极低,正如马士英所讲:“人非至情所关,谁敢与陛下称敌体?”[27]这种造假,成本太高,成功率却极低。所以徐鼒的分析与归纳,很难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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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之事可疑乎?无可疑矣!天下至顽劣之妇,未闻有冒为人妻者,况以天子之尊,宫禁之严乎!无已,则或其疯颠也。而潜夫、越杰、尔壎、良佐诸人非有心疾,奈何以疯颠妇人奏闻之,仪卫送之,伏道谒之乎?且即伪也,亦必入宫面见而后知之;即不然,亦必召入太后宫,集从行阉人实验而知之。岂有未见而逆知其伪,乍闻而遽怒其人者![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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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背景。当时,朱由崧正张罗给自己办婚事。数月前即已着手,《三垣笔记》记载户工二部接到筹措“婚礼钱粮”的明确指示,其中仅礼冠一项起初就索取“数十万”,后经奏请,“得旨,定为三万”。[29]而《甲乙事案》《明季南略》都记载,二月以来“命礼部广选淑女”[30],杭州、嘉兴、绍兴、仁和、钱塘、南京等地,都派出特使。四月十一日,太监屈尚忠“奏催大礼措办银两”,朱由崧批示礼部:“着该部火速挪借。”[31]显示大婚即在近日。假如广选淑女,只是一般地“充实后宫”,可以另当别论,但朱由崧是想正式立后。本来虚位以待,童氏不合此时出现,坏其好事,他无法不怀恼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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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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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朱由崧癖好幼女,“正月十二丙申……上醉后淫死童女二人……嗣后屡有此事。”[32]很多稗史都有这种情节。假使如此,三十多岁的童氏对他来说实在就是不堪忍受的“黄脸婆”。不过,这类笔触可靠性往往成问题,大家如果想说皇帝德行欠佳,通常在这些方面展开想象,因为他有这样的特权。实际上,接收一个“黄脸婆”与癖好幼女之间并不矛盾,朱由崧尽可认下童氏,再给她来个“皇帝的老婆基本不用”。他坚决不认童氏,应该不是嫌童氏太“老”,而是因为其他更深的、不足与外人道的心理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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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共曾有三次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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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上为郡王,娶妃黄氏,早逝。既为世子,又娶李氏,洛阳遭变又亡。嗣王之岁,即封童氏为妃,曾生一子,不育。[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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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即,做郡王、立为福世子、继福王位时,各结过一婚;前两位黄、李二妃均已亡故,童氏是他第三任妻子。上面说,封童氏为妃,为“嗣王之岁”,而他嗣福王位的时间是崇祯十六年(1643)[34],只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不过,封童氏为妃的时间,并非他们相遇的时间,后者或许还要提前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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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四年春,李自成攻克洛阳,老福王朱常洵被杀,朱由崧只身逃走,四处流浪,形如乞丐。不久,有人把他的近况报告崇祯皇帝:“问:世子若何。曰:世子衣不蔽体。”崇祯闻言为之“泣下”。[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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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童相遇,或即此时。童氏对审讯官、锦衣卫都督冯可宗讲述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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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尉氏遇王,叩首,王携置怀中,曰:“我伴无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事我。”[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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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八个月后,产下一子,满月而夭。冯可宗以审讯记录上奏朱由崧,“王见书,面赤,掷地不视。可宗不敢再言”。[37]朱由崧这脸一红,显出被击中的样子,刹那间,勾起很多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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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所遇见的朱由崧,有王子之名,而无王子之实。他已经不是洛阳福亲王府内锦衣玉食的世子,却是丢魂落魄、无处存身的难民。除了福世子的名分,他与任何普通逃难者毫无分别。是童氏一家收留了他;由此,朱由崧不仅有饭吃、有了栖身之所,还额外得到一个女人。那时俩人年龄均逾三十,童氏为何久拖未嫁,史无明文,我们不得而知,反正现在她找到了郎君。如果朱由崧确有幼女之嗜,这对他可能算是“屈就”。但此时轮不着他挑三拣四,考虑到彼此的现实,甚至应说他福运不浅——童氏虽然大龄,但“貌好”,更难得的是“知书”[38],有文化(可见非贫寒出身)。刘良佐也是据此断言她可信:“童氏知(智,聪慧),非假冒。”[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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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由崧而言,他嫌弃童氏亦非全无理由。这妇人既果敢又泼辣,市井气息浓厚,悍气十足,有点类乎《金瓶梅》里的角色。一个小女子,独自寻夫;碧落黄泉,拔树搜根,走州过县;见巡按、诣巡抚,硬是说动官府以仪驾送至京城,能量实在惊人。一旦被奉为准王妃,她的表现除了飞扬跋扈,也有些陋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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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所经郡邑,或供馈稍略,辄诟詈,掀桌于地。间有望尘道左者(不敢站在路的右边,以示崇敬),辄揭帘露半面,大言曰:“免。”闻者骇笑。[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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