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905081e+09
1706905081
1706905082 就连在狱中,“泼妇”性情也未收敛,“呼天大哭”,“且咒且詈”,口称“这短命人少不得死我眼前”。[41]可以想见,朱由崧关于童氏的记忆不会特别愉快。
1706905083
1706905084 不妨点破,童氏之于朱由崧,是落难那段时光他如何穷酸、卑微的见证人,是他贵为天子之后想彻底翻过、不再面对的一页。明代戏文盛行公子落难、金榜题名的故事,这个也是;无非公子换成王子,中状元换成当皇帝。《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负心莫稽最后被打了板子;眼下,挨打的不是莫稽,是金玉奴,原因是眼前这位莫稽第二已是天下最大的官儿,挨板子的只能是别人。
1706905085
1706905086 朱由崧被冯可宗搞得“面赤”之后,“令太监屈尚忠会同严审”[42],派身边亲信介入,冯可宗则知趣地“辞审童氏”。屈尚忠一旦接手,即开始“严刑酷拷”[43],童氏噩梦降临。
1706905087
1706905088 《爝火录》有件材料,别家未载。那是童氏狱中写给朱由崧的一封信;根据信中陈述,之前还写过一封,这是第二封。前一封“具有别离情由事”,回忆与朱由崧离别的经过,而朱由崧答复:“童氏系假冒”,“一并严究”。童氏不得不再写一封,进一步细说,作为反驳。信中,她对关键过程的回忆,具体到某日某时某分,包括朱由崧逃走时“止携金三两,别无他物。身穿青布小袄,酱色主腰,戴黑绒帽,上加一顶乌绫首帕。临行,尚穿白布袜脚带,匆忙中始易白布脚带,是臣亲为裁折,皇上宁失记否?”读了这些,我们乃知刘良佐妻为何会见童氏之后,有“语甚凿凿”的感受。还出现一个重大情节:
1706905089
1706905090 臣赖祖宗之福,皇上之恩,诞生一子,厥名金哥,掌上之珠,咬痕在腋,患难携持,手口卒瘏,万死一生不忍弃,无非为皇上三十无子。而现在皇子混处民间,终同草木枯朽,臣得罪于祖宗不浅矣。此时不敢望皇上收认,止金哥原系皇上骨血,祈念父子至情,遣官察取,臣即髡发自尽,亦所甘心。[44]
1706905091
1706905092 与他著不同。他著多说此子“弥月而死”,此处则说活着,失散民间。
1706905093
1706905094 这封信,笔者颇疑系好事者之所为。先前我们是曾说过童氏“知书”,然而信中文字的生动,似非“知书”即能达到,况且情辞之宛转,与童氏粗豪性格也有不符。不过,某些内容与语气,又不像伪撰者所能,如她自称:“性过梗直,不合于众,今日艰苦备尝,岂复有不体人情,故性复萌者?”是夫妻间才有的隐情密意,倘系出伪撰,作者显然也对案情有过透彻的研究。
1706905095
1706905096 童妃之结局,有说活活气死(“童氏号呼诅骂,寻瘐死狱中。”[45]),有说“久之饿死”[46],最惨的则说“榜掠宛转以死”[47]。
1706905097
1706905098
1706905099
1706905100
1706905101 黑洞:弘光纪事 [:1706899933]
1706905102 黑洞:弘光纪事 七
1706905103
1706905104 关于童妃真伪,朱由崧坚称“假冒”,跟他一道流浪的奴仆也全都替他作证:“从龙诸臣皆云诈伪”。但除此以外的人,看法却截然相反,都认童妃为真。朱由崧及其身边人,愈矢口否认,“外疑愈甚”,“人终不信也”。[48]连马士英此番也不站在朱由崧一边,在奏疏中援引吕雉和刘邦失散的例子加以劝导,又曾与阮大铖等有如下讨论:
1706905105
1706905106 马士英语阮大铖曰:“童氏系旧妃,上不肯认,如何?”大铖曰:“吾辈只观上意,上既不认,应置之死。”张捷曰:“太重。”大铖曰:“真则真,假则假,恻隐之心,岂今日作用乎?”士英曰:“真假未辨,从容再处。”[49]
1706905107
1706905108 三副心肠,跃然纸上。阮大铖最毒。不过,关于真假问题,不单马士英倾向于真,即阮大铖实亦不认为假;他强调的是,勿存恻隐之心,要以朱由崧所真为真,所假为假。
1706905109
1706905110 人们坚信童氏非假,不单因她讲述具体,充满细节,更重要的原因,是朱由崧态度过于忮刻,必欲赶尽杀绝,因而激起普遍的逆反心理。就像秦香莲故事,陈世美的真面目,不暴露于不认,而暴露于非置其母子于死地。文秉评论童氏的悲惨道:“妇人无刑,虽有刑不在朝市。”[50]如此对待一个女人,委实过分得可疑。《南疆绎史》更说:
1706905111
1706905112 糟糠故配,亦曾患难相依,有何大过,而必欲置诸死地。且弃其母并弃其子,妃则榜掠宛转以死,已而六岁孩提杳无下落,曾无一语及之焉。有自己骨血而忍残至此?[51]
1706905113
1706905114 这是来自基本人性、人情的推理:如无大忌大恨,何至于此?
1706905115
1706905116 确信童氏之冤“彰彰可信”的同时,朱由崧倒成为严重的怀疑对象:“犹有异论谓福王亦伪。”这是最始料不及而极富戏剧性的一个结果:
1706905117
1706905118 后之人因妃之死而更议赧王(这是后来鲁监国给朱由崧的谥号,谓其丢脸)为不道、为伪托矣。佚史氏颇信王之为伪。
1706905119
1706905120 东林一派借机大造舆论,分析朱由崧所以坚拒童氏南来,以及既至而不见,是因他自己根本就是冒牌货,“假福王”怕见“真童妃”——“殆恐故妃入宫识破机关,因而必不与面,急灭其口也”。又进而推断,那个已迎至南京的太妃,亦属伪货;直到后来清军兵临南京,马士英奉太后逃往浙江,人们仍说那太后是个假的。最后,东林给出了耸人听闻的结论——所有一切,乃是马士英一手策划:
1706905121
1706905122 此(指弘光皇帝)马瑶草诡谋迎立,本非明室宗支也。
1706905123
1706905124 东林造此舆论,为其政治目的服务,亦有失厚道。朱由崧应该还是“原装正品”。他虐害童氏,无非是耻于往事,加上恨之坏其迎娶娇嫩新娘的好事。至于马士英,假如他所扶立的乃是赝品,绝不会积极迎接童氏南来,否则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1706905125
1706905126 问题其实不在孰真孰假,而在于整个弘光朝的诚信,经童妃一案完全陷于风雨飘摇,时人谓之:
1706905127
1706905128 半壁荒朝,传闻滋谬。又有率臆凭胸者以好恶为增损事迹,真赝相参,是非混淆莫辨。[52]
1706905129
1706905130
[ 上一页 ]  [ :1.70690508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