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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清军红衣大炮运至。明军一支运粮队在城外为清军所劫,“焚毁略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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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日,“北兵试炮,飞至郡堂,弹重十斤四两,满城惶悚。”夜,清军正式攻城,“炮落雉堞二堵。二小卒缘墙而上,城上鼎沸,遂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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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攻打愈急”,炮火强劲,“铅弹大者如罍,堞堕不能修,以大袋沉泥填之”。“巨炮摧西北隅,崩声如雷,城遂陷。”随即巷战,刘肇基率四百人战至最后一刻;史可法被执,被带到新城南门楼见多铎,再次拒降。多铎说:“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名。”遂遇害。[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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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的抵抗是象征性的,实力过于悬殊,使抵抗没有实质内容。但这是清军南侵之后,脚步唯一的停顿,也是它被迫拉开架势实施的唯一攻城战。对于明朝,扬州则是第一座被攻破而非主动投降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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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满清终于见识中国并非只有丑类、败类,也有品质高贵之人。自入关以来,他们似乎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到这一点。当丑恶和败类一个个逃之夭夭后,扬州突然变得无比纯粹,短暂几天中,它有幸成为一座正人君子的城池。而这样的城池,多少可为污浊的中国挽回一些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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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以必死之念,在无望中等候敌人,纯然只为证明点什么。其实,将近一年他都是如此:在局势,事不可为;在个人,绝不放弃。好在他不算完全孤立,所谓“德不孤,必有邻”,最后与之为伍、共同挺立于扬州的,还有数十人。孟森《任民育》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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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城官属,明知肝脑不日涂地,而一息尚存,誓不远引规避,若扬州知府任民育以下数十人。[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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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中,有扬州知府任民育,他在城破后,郑重换上明朝官服,端坐大堂、恭候敌人,说:“此吾土也,当死此。”有吴尔壎,去年他在北京经不住闯军拷打而屈降,引为奇耻,“南归谒可法,请从军赎罪,断一指,畀友人祝渊寄其家曰:‘我他日不归,以指葬可也。’”[45]城破,投井而亡。有副总兵马应魁,“每战披白甲,书‘尽忠报国’四字于背,巷战死。”当然,还有何刚、刘肇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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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数十人可证中国非无人,而是人非所用、用非所人,亦即前面所陈偏爱奖劣惩优、与优胜劣汰的自然道理背道而驰那种奇怪趋势。很意外地,连弘光帝也晓得这一点。一次,钱谦益论及当用某人,朱由崧这样说:“国家何尝不收人,只是收来不得其用。”[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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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扬州,也迫使满清露出真面目。之前,它一直努力克制和隐匿本相,现在这苦心尽付东流,一夜之间回到关外,回到素喜屠城的努尔哈赤时代。扬州屠城之种种,王秀楚《扬州十日记》备述极详,笔者不再添足。我只想说,扬州一案除了惨绝人寰,也是另一鉴证;即十七世纪中国在被征服过程中,并不只有一味顺服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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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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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六日,扬州失陷第二天。“上视朝毕,对群臣问迁都计。”[47]扬州消息何时为南京所知,不详。有迹象表明,马士英开始严密封锁消息。“二十七日己卯,龙潭驿探马至,报云:‘敌编木为筏,乘风而下。’又一报云:‘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最后,杨文骢令箭至云:‘江中有数筏,疑是敌人,因架炮城下,火从后发,震倒颓城半垛。早发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将前报二人捆打,而重赏杨使。自是,报警寂然。”如实报告有罪,颠倒事实受赏。士英大抓舆论导向,清军几只木筏都不让提,扬州那样的重创,更不容泄露。不过,这种防范只对人民有效,从朱由崧动迁都之念,我们相信高层早早得知扬州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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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跟一年前的北京一模一样。崇祯皇帝试探迁都,遭大臣反对;眼下,朱由崧的试探也当即被否定。“礼部尚书钱谦益力言不可。”[48]朱由崧不死心,二十八日,再次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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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对。上下寂无一言。良久,上云:“外人皆言朕欲出去。”王铎云:“此语从何得来?”上指一小奄。(王铎)正色语奄曰:“外间话不可传的。”铎因请讲期,上曰:“且过端午。”[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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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百姓以为,皇帝都是说一不二,其实没那事。以明朝为例,做得了自己主的皇帝,拢共两个半——太祖、太宗外,世宗嘉靖皇帝可算半个。盖因礼法拘限甚紧,所谓“至高无上”,于大多数皇帝来说仅为虚名,他们真实的景况,用“动辄得咎”形容都不过分。武宗之荒唐、神宗之财迷、熹宗之沉湎木匠活计,都是“苦闷的象征”。甲、乙两年,先后两个皇帝的迁都之想,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只有一点,首都为祖陵社稷之所寄,弃之不顾有伦理瑕疵。因此,商于大臣,竟无人敢担当支持,像钱谦益那样端出卫道架势“力言不可”的,倒层出不穷。典型的道学误国。又如王铎,皇帝试以迁都,他却答以“讲期”,请示何时重开经筵。难怪计六奇叙至此,兜头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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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清兵渡江甚急,王铎身为大臣,而无一言死守京城以待援兵至计,乃第请讲期,岂欲赋诗退敌耶?抑效戎服讲老子耶?这都是不知死活人,国家用若辈为辅臣,不亡何待![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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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崧就此知道,命运注定。计六奇说:“弘光云‘且过端午’,此语颇冷。”[51]说的是,正是心已冷。之后,他完全变成了局外人。五月初五,百官进贺,“上不视朝,以串戏无暇也。”朝事、国家,什么都已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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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淡,是明朝首都最后时光的基本色调。与通常想象的不同,末日将至,南京既不悲愤激昂,也不恐惧绝望,甚至没有骚动不宁。事后,计六奇表弟胡鸿仪回忆彼时的南京,用一句话描摹其气氛:“人情意兴,极为冷淡无聊。”[52]马士英手下每天拿些假捷报“进贺”,“欲愚都人耳目”,其实这种动作已属多余——无人关心或在乎局势,无论是好是坏,从朱由崧到普通市民都不关心。大家只静静等着,等待那个众所周知的日子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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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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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录》载多铎给清廷之报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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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日晚,令拜音图图赖阿山率舟师由运河潜至南岸,列于江之西,距瓜州十五里。初九日,复令梅勒章京李率泰率舟师五鼓登岸,黎明渡江,官兵陆续引渡。[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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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清军统帅的正式汇报,其叙述一定是可靠的,我们据此可将清军过江时间、地点确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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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报告过简,无以尽显三百多年前这场改变中国命运的“渡江战役”的气象。《明季南略》综合诸家记载,辨订异同,过程最全,兹据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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