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931950
1706931951
十、岳飞部将:《说岳全传》中不少岳飞部将是史无其人,而历史上不少岳飞部将又在小说中无名。岳飞所辖各军有统制、副统制等将,其中王贵任提举一行事务、中军统制,张宪任同提举一行事务、前军统制,两人为岳飞主要助手,可以代行主持军务,指挥其他统制作战。宋时官衔上加一“同”字,即是副职。张宪不是岳飞女婿。另外还有徐庆、牛皋和董先三统制,都是岳飞麾下的勇将。牛皋要比岳飞大十六岁。岳飞与各统制并无结为义兄弟的事,牛皋更不可能称岳飞为兄。各军下辖将一级编制单位,其统兵官有正将、副将和准备将。在小商桥英勇战死的杨再兴即是正将、副将一类将官,为统制的部属。
1706931952
1706931953
十一、岳飞和韩世忠:韩世忠比岳飞大十四岁,当他任大将时,岳飞不过是一个列校。一旦岳飞官位骤升,其军功和声望又超出韩世忠之上,也曾引起韩世忠的妒忌和不快。但岳飞一直努力与韩世忠修好,并在秦桧陷害韩世忠时,通信救援,韩世忠也向秦桧诘责“莫须有”之狱。韩世忠妻妾甚多,元配白氏,至于梁氏则史传无名,后人为她杜撰了“红玉”之名。梁氏早于岳飞六年去世。《说岳全传》中梁红玉于岳飞死后营救其家眷的故事,纯属虚构。
1706931954
1706931955
十二、岳飞的文化水平和遗墨:宋时崇文抑武的风气甚重,对武将的文化水平并无什么要求。韩世忠和刘光世在掌兵时都是文盲,韩世忠还十分轻薄文士。岳飞出身农家,自幼显然未受良好教育。但他却垂意翰墨,极喜延揽文士。这也是他招致宋高宗猜忌的一个原因。
1706931956
1706931957
但是,岳飞毕竟不是一个饱学的宿儒,故史书上说他“略知书传,礼士恤民”。[296]岳飞的大量奏议、公文、书信之类,一般都由幕僚们起草和书写。他只是在戎马倥偬之暇,写过少量诗文。其孙岳珂所能搜罗到的祖父墨迹,仅有一篇奏议和十一封书信。在传世的岳飞墨迹和诗文中,确有伪作,如《送紫巖张先生北伐》一诗,其实,当时根本不存在文臣张浚北伐,而有劳武将岳飞相送的史实。岳飞对张浚也只能称“张相公”或“张都督”,而不会称“紫巖张先生”,此为伪作无疑。又如传世岳飞书写诸葛亮前、后出师表的墨迹,按墨迹中的年月日推算,当时岳飞正在鄂州往临安的途中,而根本不在南阳。岳珂说祖父墨迹是苏东坡体,传世岳飞书写前、后出师表的墨迹亦非苏体。岳飞身为宋朝臣子,必须避皇帝御讳,而传世岳飞书写前、后出师表居然出现宋钦宗的御讳“桓”字。可知亦是伪作无疑。
1706931958
1706931960
关于岳飞背刺“尽忠报国”和岳母刺字的传说
1706931961
1706931962
岳母刺字是在民间流传已久,且极富教育意义的故事。据一位先生在电话里谈及,说岳飞前妻刘氏改嫁,岳飞的后裔们尚能接受;说没有岳母刺字,他们就不能接受。其实,单纯从感情上讲,我又何尝愿意否认这个至今仍激励着中国人爱国精神的故事呢?但无奈的是岳飞孙岳珂所著的《鄂王行实编年》中就根本没有记述此事,《鄂国金佗稡编》卷9《遗事》仅存如下一段记事:
1706931963
1706931964
“先臣天性至孝,自北境纷扰,母命以从戎报国,辄不忍。屡趣之,不得已,乃留妻养母,独从高宗皇帝渡河。河北陷,沦失盗区,音问绝隔。先臣日夕求访,数年不获。俄有自母所来者,谓之曰:‘而母寄余言:为我语五郎,勉事圣天子,无以老媪为念也。’乃窃遣人迎之,阻於寇攘,往返者十有八,然後归。先臣欣拜且泣,谢不孝。”
1706931965
1706931966
由此可见,岳母虽是位普通农妇,却是深明大义,仅就此段记事而论,也足以令人崇敬。关于岳飞背刺“尽忠报国”四大字的原始记录,则见于《宋史》卷380《何铸传》,乃是在审问岳飞之际:
1706931967
1706931968
“飞袒而示之背,背有旧涅‘尽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理。”
1706931969
1706931970
这表明岳飞背上的刺字已是年深月久。上引两条最原始的记载当然不能提供岳母刺字的证明。从情理上推断,岳母作为一个普通农妇,一般只怕不认字,而当时的刺字是一项专门的手艺。《水浒传》第八回说林冲被“刺配远恶军州”,“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第十二回说杨志被判刑,也“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表明宋时并非是任何人都有随便给人刺字的手艺。
1706931971
1706931972
即使以古代演义小说或戏曲而论,被编入《全元戏曲》卷11的《岳飞破虏东窗记》,据编者分析,其中有明人修改的痕迹。其十八出描写岳飞被周三畏审问时回答:“岳飞若有此事,岂肯自幼‘尽忠报国’四字刺入肤里?”这段话到底是元人戏曲原有的词句,还是明人修改者,就难以判断,但也表明元代戏曲仍可能沿用历史记载。此后可能是在明朝成化时,姚茂良所撰《精忠记》传奇的第十六出描写同样剧情,岳飞回答说:“大人在上,岳飞从幼便以‘尽忠报国’四字铭刻於身上,请大人细验。”
1706931973
1706931974
明嘉靖刊本的《大宋中兴演义》中也还是没有岳母刺字的故事,小说卷1只是说岳飞在“靖康间,见胡马纵横,宋兵畏缩,乡中好汉皆来就他入山为寇。飞谓之曰:‘大丈夫不著名於史册,而为鼠窃狗盗,偷生於世,可乎?’乃令人於脊背上刺‘尽忠报国’四大字,以示不从邪之意”。小说卷7说:“岳飞取供状罢,复将衣裳裂开,转过脊背,与周三畏看,有旧刺下‘尽忠报国’四大黑字,深入皮肤”。
1706931975
1706931976
明末冯梦龙撰《精忠旗》传奇,其第二折“岳侯涅背”则编撰了岳飞请张宪刺背的故事,今摘录如下。生(岳飞)说:“张宪,你把刀来,在我背上深深刻‘尽忠报国’四字。”生“解袍露背介”,末(张宪)说:“怕老爷疼痛。”“生大怒介”,说:“唉,我岳飞死且不惧,怕甚么疼痛!”末说:“既如此,小人大胆动手了!”“作刻介”,末说:“刻完了。”生说:“与我以墨涅之。”“末应涅介,外(苍头)与生穿衣”,末说:“老爷固然立志报国,何苦忍此疼痛?”生说:“张宪,如今为臣子者,都则面前媚主,背後忘君,我今刻此四字於背上呵,唤醒那忘主背君的,要他回顾。”看来,作者是深感于明末“文臣爱钱,武臣惜死”,而作此针砭。
1706931977
1706931978
以上数例反映在元明时代,大致还没有岳母刺字的故事流传。几处演义小说和戏曲都将何铸改成周三畏,当时大理卿周三畏确是此次冤狱的副主审官,按前引《宋史·何铸传》的叙述,是可能在审讯时,也见到岳飞的背上刺字。至于说周三畏反对冤狱,又与史实不符,笔者已另外撰文《岳飞冤狱与周三畏其人》,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2005年《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一书。唯有《精忠旗》仍然忠于史实,说是何铸和李若樸反对冤狱。
1706931979
1706931980
《如是观传奇》为清康熙五十三年(公元1714年)抄本,其作者一说是张心其,另一说是明末吴玉虹,被杜颖陶先生编入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版的《岳飞故事戏曲说唱集》中。此传奇中出现了岳母刺字的情节。其第九出有岳母说唱道:“起来!我将‘精忠报国’刺入你皮肤了!你当日夜牢记,念君奋力把胡酋退,念亲及早把捷书寄。”此处已将“尽忠报国”讹为“精忠报国”。
1706931981
1706931982
《唐门岳氏宗谱》一书是在清“光绪丁酉”(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刊行,此书卷2有彰德府推官张应登“节录”《忠武王传》。张应登据同书卷1《增建精忠庙九公祠议》(汤阴王庙),为明朝“万历戊子(十六年,公元1588年),彰德府司理内江张应登”。据清《河南通志》卷32和《四川通志》卷9,他是四川内江人,字玉车。在《忠武王传》前的“玉车张氏曰”中说:“惟《金佗粹(稡)编》载章尚书颖所进传,详记後先,综缉王生平忠孝、战伐、勋劳,以至被冤受祸,首尾条贯,烂然较著。盖章尚书原本於亦斋先生《行实编年》,而传之者其详且实,宜也因取而裁之。”张应登说明他的节录取材于章颖《岳飞传》,而章颖《岳飞传》又是依据岳珂的《鄂王行实编年》。张应登所编的《忠武王传》中有一段岳母刺字的记录:“飞至孝,靖康初,始见高宗。母涅其背曰:‘尽忠保国。’既而飞留妻养母,从高宗渡河。”钱汝雯编《宋岳鄂王年谱》卷1引《唐门宗谱》的文字稍异:“王至孝,靖康初,始见高宗。母涅其背曰:‘尽忠报国。’趣之行,遂从高宗渡河。”特别是背刺字“保”与“报”之差别。对照《鄂国金佗续编》卷21章颖《鄂王传》,同样部位的文字如下:
1706931983
1706931984
“初,飞从戎,留妻养母姚氏,从高宗渡河。既而河北沦陷,音问隔绝。飞遣人访求,数年不获。俄有自母所来者,谓飞曰:‘而母寄余言:为我语飞,勉事圣天子,无以老媪为念也。’飞乃窃遣人迎之,往返十有八,然後归。”
1706931985
1706931986
此段确是依据前引《鄂王行实编年》改写的,根本没有岳母刺字的记录。是否是张应登节录自章颖岳飞传的另一版本呢?笔者个人编《鄂国金佗续编》的章颖《鄂王传》校注,是使用了《鄂国金佗续编》的《鄂王传》、《宋朝南渡十将传》、《皇宋中兴四将传》等版本,均无岳母刺字的记录。我在《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一书中,撰有《从南宋官私史书中的岳飞传到〈宋史·岳飞传〉》一篇,曾另作考证,证明元人编修《宋史》卷365《岳飞传》,大致是照抄南宋官史《中兴四朝国史》的《岳飞传》,而《中兴四朝国史》的《岳飞传》大致是章颖《岳飞传》,即上引《鄂王传》的缩写。其中比章颖《岳飞传》增加了何铸审讯时,岳飞露出背部刺“尽忠报国”四字的内容,这应是南宋史官修《中兴四朝国史》的《岳飞传》时,依据何铸子孙上报的行状、墓志之类而增补者。但《宋史》卷365《岳飞传》亦无岳母刺字的记录。正可间接证明章颖《岳飞传》确无岳母刺字的情节。张应登《忠武王传》增加岳母刺字的记录,言之无据。这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张应登据当时的民间传说增饰,二是张应登原著并无此段记述,而是在清光绪年间《唐门岳氏宗谱》成书时篡改增饰者。因为《唐门岳氏宗谱》一书伪造成分确实甚多。例如岳雷分明是流放时死于岭南,而此书卷2《绍忠侯雷公传》却说他在宋孝宗时从岭南北还。又如我曾在《岳飞后裔考略》一文中考证,《唐门岳氏宗谱》对谢应芳《龟巢稿》卷18明洪武十九年(公元1386年)的《跋岳氏族谱》的文字,作了明显的篡改。故此书虽刊登张应登《忠武王传》的文字,不一定就是原文。
1706931987
1706931988
清初钱彩的《说岳全传》,在第二十二回“刺精忠岳母训子”中,也编写了岳母刺字的故事,说岳飞“就将衣服脱下半边。安人取笔,先在岳飞背上正脊之中写了‘精忠报国’四字,然後将绣花针拿在手中,在他背上一刺,只见岳飞的肉一耸,安人道:‘我儿痛么?’岳飞道:‘母亲刺也不曾刺,怎么问孩儿痛不痛?’安人流泪道:‘我儿!你恐怕做娘的手软,故说不痛。’就咬着牙根而刺。刺完,将醋墨涂上了,便永远不退色的了”。小说在第六十回“勘冤狱周三畏挂冠”中反而删除了岳飞在被审讯时,袒示背部四字的真事。从此之后,岳母刺字的故事遂成定型,而岳飞背刺四字也讹为“精忠报国”,并且长久以来,以讹传讹,近乎弄假成真。
1706931989
1706931991
岳飞《满江红》词真伪之争辨及其系年
1706931992
1706931993
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词为千古爱国绝唱,迄今仍然震撼着我们民族的心灵,滋养着我们民族的神魂,砥砺着我们民族的志节,我在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第二版末篇《真伪不可不辨》中第三部分,介绍了对此词的最新研究。但考虑到此书流传不广,所以借助《文史知识》的园地,再多说几句,做一点史学普及工作。
1706931994
1706931995
对岳飞《满江红》词的真伪的争议,最初是在几位著名的前辈学者中进行的,其中有余嘉锡和夏承焘先生,还有我的两位老师张政烺和邓广铭先生,各持针锋相对的议论。龚延明先生在《岳飞研究》第2辑《关于岳飞〈满江红〉词讨论综述》中介绍了相关情况。余嘉锡先生最初在《四库提要辨证》中认为是明人伪作。此后,夏承焘先生在《浙江日报》1962年9月16日《岳飞满江红词考辨》一文中,则判定此词作者是明朝大将王越,“我认为,这词若不是他作,也许是出于他的幕府文士”。后来,此文搜入《月轮山词集》时,改为“如果如我的猜想,这首词的作者是参与这场斗争(按:指对鞑靼作战)或对这场斗争有强烈感受的人,可能会是王越一辈有文学修养的将帅(他们的身份正和岳飞相同),或者是边防幕府里的文士”。龚延明先生未曾提及者,是张政烺先生。在《张政烺文史论集》的《岳飞“还我河山”拓本辨伪》一文中指出:“《满江红》词从命意和风格看可能是桑悦的作品。”张政烺先生认为,此词“像是一个失意文人落魄江湖的情调”。
1706931996
1706931997
在大学时代,我怀着好奇心,向邓广铭先生询问《满江红》词的真伪。邓广铭先生说,现在《满江红》就是岳飞,岳飞就是《满江红》。他曾向夏承焘先生劝说,何必写辨伪的文字。他为此发表了两篇文章,特别是《再论岳飞的〈满江红〉词不是伪作》,还特意搜入《邓广铭学术论著自选集》,又编入最近出版的《邓广铭全集》中。依我的体会,邓广铭先生当年的谈话,是强调《满江红》词确是充分地体现和抒发了岳飞的爱国情怀。
1706931998
1706931999
人们可以对《满江红》词提出一些疑点,但如要断然判定为伪作,只怕拿不出充分的证据,这在邓广铭先生的文章中已作论证,在此就不必重复。在一次中央电视台的讲话中,我说非岳飞不能写此词,这实际上是来源于对邓广铭先生谈话的体会。
[
上一页 ]
[ :1.7069319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