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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十二年)三月,诏曰:“吾立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于今矣。与天下之豪士贤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辑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亲,或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赋敛,女子公主。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赐大第室。吏二千石,徙之长安,受小第室。入蜀、汉定三秦者,皆世世复。吾于天下贤士功臣,可谓亡负矣。其有不义背天子擅起兵者,与天下共伐诛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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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诏书的大意是,我对功臣们够意思了,有大功者封王,差一点儿的封侯,再差一点儿的也有食邑(爵位在七大夫以上)。列侯建国,自己任命官吏,吃赋税,还在长安有大宅第;二千石的高官则迁到长安,有小宅第,跟着他进蜀中又打回三秦的老兄弟,则世代免劳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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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负”就是“无负”,我对得起你们,你们也得对得起我,如果有人造反,你们这些老兄弟得帮我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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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刘邦这道诏书喊话的对象,肯定不是被他迁徙的六国豪杰,而是跟随他的老兄弟、老兵们,也就是明确地划定汉初“既得利益集团”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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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五年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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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吏卒会赦,其亡罪而亡爵及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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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所有汉军都被赐“大夫”爵位,仅垓下之战,参战的汉军就有六十万人,以“五口之家”来算,就是三百万人,他们拥有的特权就是本人和本户家人免劳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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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教授在《西汉人口地理》一书中考证,西汉初年全国总人口数应为1500万~1800万。也就意味着,以上“既得利益集团”加起来,占全国总人口的16.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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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统治基础?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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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刘邦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是,“既得利益”只是他为功臣之前的服务付的“尾款”,之后的服务,可不是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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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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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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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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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引文信息量比较大,需要详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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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贾是汉军的老资格,刘邦与项羽分兵,入关中时,就派郦食其和陆贾两个辩士糊弄武关的秦军守将,刘邦对他文化人的说话方式很反感,张嘴就是:“你爸爸我”,或者“老子”,马上得天下,用得着你那些玩意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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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贾的回复,也不谈《诗》《书》有多好,反而谈“秦任刑法不变”,指责的是秦的律令制度有问题,更直接反问,要是秦朝好好干,哪有你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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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不怿而有惭色”,换个词就是“恼羞”,却没有成怒,所以才命令陆贾总结前代的经验教训,系统讨论“秦何以亡,汉何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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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刘邦和陆贾的这段对话,过往的解释是讲“仁义”,而忽略了一个隐藏信息,那就是对于这些“老资格”而言,作为“开国神话”的参与者,甚至就是操作者,创业合伙人们对于新鲜出炉的皇权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敬畏之心。他们心知肚明,你刘邦有今天不是你有多优秀,而是你“捡了个漏儿”,就连天下是“居马上得之”,还是摘项羽、韩信桃子得之,都要画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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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漏儿”要不想被别人捡去,你就得和秦朝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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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平等、直白的交流方式,不可能因为叔孙通个老儒定了朝礼就发生根本的改变。这些大将、名臣只不过不再用砍大殿柱子的方式公开表示不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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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这段对话,《史记》记录在陆贾册封赵佗回长安之后,也就是汉高帝十一年,此时汉高祖刘邦已经油尽灯枯,异姓诸侯王也收拾得七七八八,多换上了刘氏子侄,政权倾覆的最大威胁解除,再往后,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是“肉烂在锅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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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确实有时间、有精力考虑怎样才能让刘氏江山万万年了。可惜,又过了一年,他的身体急转直下,汉高帝十二年三月颁下了上文中那道通篇都是“我对得起你们,你们也得对得起我”的诏书,基本可以算作他的政治遗嘱,也是对所有政治秩序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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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个月后的四月甲辰(二十五日),汉高祖刘邦驾崩于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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