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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10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的“字贯案”更为离奇荒唐,也更加蛮不讲理。江西举人王锡侯编了一本字典,名曰《字贯》,删改了钦定的《康熙字典》,没有为清代皇帝名字避讳。结果不但王锡侯遭严惩,书版及书册均被销毁,而且牵连江西巡抚海成、两江总督高晋等官员,以“失察”治罪。此案的审问笔录十分滑稽,犹如一幕荒诞剧。官员问:“你身为举人,该知尊亲大义,乃于圣祖仁皇帝钦定《康熙字典》擅行辩驳,妄作《字贯》一书,甚至敢于凡例内将庙号御名排写。这是大逆不道的实迹,究竟你是何主意?据实供来!”王锡侯答:“我从前因《康熙字典》卷帙浩繁,约为《字贯》,原因便于后学。这书内将庙讳御名排写,也是要后学知道避讳,实是草野无知,后来我自知不是,就将书内应行避讳之处改换另刻了,现有书板可据,求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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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12 清高宗对文字挑剔之苛细令人防不胜防,也使那些谄媚奉承的大臣们因露骨的沽名钓誉而自讨没趣。大理寺卿尹嘉铨已经退休,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高宗巡幸五台山回京时路过保定,尹嘉铨派其子送上两本奏折,其一是皇帝曾有诗褒奖其父尹会一,请皇帝赐给谥号;其二是请求把本朝名臣范文程等与其父尹会一给予从祀孔庙的待遇。高宗大怒,下令革去尹嘉铨的顶戴、交刑部审讯,指定大学士英廉和直隶总督袁守侗负责对尹嘉铨抄家事宜,特别嘱咐要留心搜检“狂妄字迹、诗册及书信”。结果断章取义地查到其文章中有“为帝者师”字样,高宗咬文嚼字地批驳道:“尹嘉铨竟俨然以师傅自居,无论君臣大义不应如此妄语,即以学问而论,内外臣工各有公论,尹嘉铨能否为朕师傅否?”在严刑逼供之下,七十多岁的尹嘉铨叩头认罪:“只求皇上将我立置重典,以为天下后世之戒,这就是皇上的恩典。”高宗亲自作出裁决:处以绞刑,销毁其著述及有关书籍九十三种。鲁迅在《买小学大全记》中,谈到尹嘉铨之狱,议论风生:“乾隆时代的一定办法,是:凡以文字获罪者,一面拿办,一面就查抄,这并非着重他的家产,乃在查看藏书和另外的文字,如果别有‘狂吠’,便可以一并治罪。因为乾隆的意见,是以为既敢‘狂吠’,必不止于一两声,非彻底根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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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14 据《清代文字狱档》所收录的文字狱档案,从乾隆六年(1741年)至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的四十多年中,就有文字狱五十三起,几乎遍及全国,造成一种以文招祸的恐怖气氛。清高宗由大兴文字狱进而发展到全面的禁书、焚书,开馆编纂《四库全书》的过程,就是一个禁书、焚书的过程。《四库全书》的编纂当然是一大盛举,分经史子集四大类收集三千四百五十七种、七万九千零七十卷,装订成三万六千多册,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部丛书,其中有内府藏本、各地藏书家的进献本、《永乐大典》的辑本,弥足珍贵。但是,四库全书馆在编书的同时承担了一项重要使命:禁书与焚书。四库全书馆从各省采进本中查出禁书,送交军机处,再由翰林院仔细审查,把“悖谬”文字逐条写成黄签贴在书眉上,或把应毁原因写成摘要,由清高宗裁定后,一并送到武英殿前的字纸炉,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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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16 为了禁书,首先必须征书。清高宗通过其亲信搜集江南情报,对江浙著名藏书家了如指掌,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给两江总督高晋、江苏巡抚萨载、浙江巡抚三宝下旨,要他们对东南藏书最富之家,如昆山徐氏之传是楼、常熟钱氏之述古堂、嘉兴项氏之天籁阁、朱氏之曝书亭、杭州赵氏之小山堂、宁波范氏之天一阁征求书籍,并声明:“即使将来进到时,其中或有妄诞字句,不应留以贻惑后学者,亦不过将书毁弃,转谕其家不必收存,与藏书之人并无干涉。”等到征书已全面展开,禁毁书籍的本意已无须隐晦,清高宗在乾隆三十九年诏谕各地督抚,凡在征书中发现“字义触碍者,亦当分别查出奏明,或封固进呈,请旨销毁;或在外焚弃,将书名奏闻”,而重点是明季野史,钱谦益、吕留良、屈大均、金堡等人的著作,乃至民间流行戏曲剧本诸如昆腔、石牌腔、秦腔、弋阳腔、楚腔等,都要“不动声色”地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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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18 据海宁陈乃乾《禁书总录》统计,查禁焚毁书籍中,全毁2453种,抽毁402种,销毁书版50种,销毁石刻24种。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四库全书》是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才保留下来的。尤其可恶的是,四库全书馆的官员奉命无端删改文字,如今所见《四库全书》中的部分著作,已非本来面目,它的文献价值是大打折扣的。《四库全书》收录3457种,销毁2453种,占十分之四;而且收录的书中,也有十分之一的字句被删改。何况它的版本选择不精,又失于校勘,为学者所诟病。叶德辉《书林清话》说:“当时编检诸臣,急于成功,各韵散见之古书,既采之未尽,而其与见行刻本有异者,全不知取以校勘,甚有见行者非足本,大典中有足本,亦遂忽略检过,不得补其佚文,可知古今官修之书,潦草大都相类。”因此,曹聚仁慨乎言之:“‘潦草’二字,可作《四库全书》定评,用不着把这部书看得了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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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23 国史概要(第四版) [:1707043389]
1707047924 国史概要(第四版) 98.乾 嘉 学 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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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26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观堂集林》中对清朝的学术作过透辟的分析,并概括为一句话:“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而道咸以降之学新。”这种博大、精深、新颖的现象与特点,与各个时期的社会背景有着密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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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28 明末清初的社会大变动,造就了一代伟人,呼唤出众多的抱负宏大、视野宽阔的思想家,这是一个辉煌灿烂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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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30 顾炎武力挽狂澜,反对空谈,倡导实学。他处在当时的社会剧变中,对地理沿革、文字音韵等各类有用的学问给予极大的关注,并把它运用到儒家经典的解释中。在治学方法上,他提倡实事求是,无征不信,成为后世朴学的始祖。但他比乾嘉学派高明,搞综合学问,以博大为特色,并不钻牛角尖;乾嘉学派不敢过问政治,他大胆地从现实政治出发研究学问,求学是为了经世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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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32 黄宗羲投身政治洪流,抨击专制政治,倡导民主思想。其父遭阉党迫害死于狱中,在父亲影响下,研究学问的同时,关注时政,明末领衔签署《留都防乱公揭》。明亡后,撰写明史,总结历史经验。他的最大贡献是民主思想,在政治上,处理君臣关系与君民关系时,以天下为主,以人民为主;在学术上,提倡学术自由,“是非决于学校”,提倡百家争鸣,“殊途百虑”,反对依样画葫芦。他撰写《留书》、《明夷待访录》,是为了探讨当时社会的“治乱之故”,涉及传统的政治经济体制,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否定性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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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34 王夫之抗清失败后隐居著书,清算传统文化与思想,成为古代哲学的集大成者,从各种角度批判王守仁与朱熹,在理与气的关系上,强调气(器),“天下唯器”;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行,反对知行合一、以知代行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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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36 这就是王国维所说“国初之学大”,它与乾嘉学派的区别,一言以蔽之,一为经世之学,一为逃世之学,这种差别是时代、社会造成的。康、雍、乾时期的文化专制与文字狱,那些论时事、讲历史的人,一旦被认为有碍统治,不是杀,就是流放,其著述被视为悖逆之论,一律严禁、销毁。这使一般读书人、学者不敢议论时政,或故意远离现实,超脱于时政,埋头于故纸堆,沉潜于为学问而学问。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统治者大力提倡汉学,也是促使乾嘉学派形成的原因。清圣祖曾对讲官张玉书说:“终日讲理学,而所行之事全与其背谬,岂可谓之理学?若口虽不讲,而行事皆与道理吻合,此即真理学也。”又说:“凡所贵道学者,必在身体力行,见诸实事,非徒托之空言。”清高宗惩处尹嘉铨这个专门讲求义理性命的理学名臣时,善体上意的大学士三宝奉命审讯尹嘉铨,专门以其丑行揭露理学家的假面具(如逼良家女子为妾等)。此举显然是警告那些理学家不要沽名钓誉。理学家在康熙时似乎尚有点吃得开,到乾隆时只得偃旗息鼓了。代之而起的是汉学,即汉儒注经的章句之学,亦即朴学、考据学。在学术源流上,乾嘉学派得益于朴学的奠基者顾炎武,以及先驱者阎若璩、胡渭,有着历史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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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41 顾炎武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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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43 乾嘉之学精,精就精在“沉潜诸经”这点上。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说乾嘉学派的研究范围,以“经学为中心,而衍及小学,音韵,史学,天算,水地,典章制度,金石,校勘,辑逸,等等;而引证取材,多极于两汉”,以“无征不信”为治学的根本准则,强调“通经有家法”,“墨守汉人家法,定从一师而不敢他徙”,甚至不敢以经驳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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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45 乾嘉学派分为吴派与皖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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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47 吴派的创始人惠栋(1705—1758年),苏州吴县人,字定宇,号松崖,人称小红豆先生。师承祖父惠周惕、父亲惠士奇之学,搜集汉儒经说、各家野史,加以编辑考订,以详博见称于世,是吴派经学奠基人。他与周围的学者研究经学从古文字入手,重视声韵训诂,即从识字审音而通训诂,再由训诂而求义理。他们的另一特点是唯汉是从,其出发点本是针对宋儒对经典的任意穿凿附会,矫枉过正,走向极端,成为“凡古必真,凡汉皆好”的盲目信奉者。惠栋的代表作《九经古义》、《古文尚书考》、《周易述》、《明堂大道录》等,陷于为考证而考证,为经学而经学的怪圈之中。然而却得到清高宗的青睐,大力提倡,要大臣保荐经术之士,刊印《十三经注疏》,汉学由此而声望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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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49 吴派学者成就突出的还有沈彤、江声、王鸣盛、钱大昕等。沈彤(1688—1752年),苏州吴江人,通经学,尤精三礼,著有《周官禄田考》、《仪礼小疏》、《春秋左传小疏》等。江声(1721—1799年),苏州元和(今吴县)人,宗汉儒经说,精研古训及《说文解字》,著有《尚书集注音疏》、《六书浅说》等。王鸣盛(1722—1797年),苏州嘉定人,主张“训诂必以汉儒为宗”,“治经断不敢驳经”,“墨守汉人家法”,著有《尚书后案》、《十七史商榷》、《蛾术编》等。钱大昕(1728—1804年),苏州嘉定人,王鸣盛妹婿,精通训诂、词章、金石、天文、历算、历史,曾参与编写《续文献通考》、《续通志》等书,著有《廿二史考异》、《十驾斋养新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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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51 皖派的创始人戴震(1723—1777年),徽州休宁人,字东原,青年时求学于江永。乾隆二十年(1755年)到北京,结识名士纪昀、朱筠、王鸣盛、钱大昕等,入四库全书馆任纂修,校订《大戴礼记》、《水经注》。他强调义理之学,把训诂考证与义理结合起来,因此其考证、注释经典的广度与深度都超过了同时期的学者,汪中说:“戴氏出而集其成。”他对经学、训诂、音韵、天文、历算、地理都有精深研究,反对师法汉儒,主张学宗原经,著有《孟子字义疏证》、《毛郑诗考证》、《声韵考》、《方言疏证》等。他的《孟子字义疏证》反映出考证研究对义理思想的冲击,其理论冲击力表现在以《孟子》为批评武器,向当时的正统学说挑战:“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因为这种关系,美国学者艾尔曼(B.A. Elman)在《从理学到朴学》中把戴震的社会批判定位为“从考证回归义理”,而感叹于“戴震的社会批判学说的惊人影响为西方汉学界长期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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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53 皖派学者成就最为突出的还有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等。段玉裁(1735—1815年),镇江金坛人,师事戴震,尤精小学、考据、经学、音韵,积数十年之精力,注释《说文解字》,王念孙在为《说文解字注》所写的序言中,称赞段注是“千七百年来无此作”。段玉裁另外还著有《诗经小学》、《古文尚书撰异》、《六书音韵表》等。王念孙(1744—1832年)扬州高邮人,师从戴震,擅长文字、音韵、考据,著有《广雅疏证》、《读书杂志》、《古韵谱》等。王引之(1766—1834年),扬州高邮人,继承其父念孙,研究音韵训诂学,世称高邮王氏父子之学,著有《经传释词》、《经义述闻》、《周秦古字解诂》、《字典考证》等。章太炎说:“高邮王氏,以其绝学,释姬汉古书,冰解壤分,无所凝滞,信哉千五百年未有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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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7958 戴震与《孟子字义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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