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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景公认为,求雨本就是为了民众,现却要用活人祭祀的方式来求雨,那不如我自己来吧。这样的君主是否为孤例呢?且看邹鲁小邦邾(为楚国所灭),公元前614年其君主邾文公在迁都前卜问吉凶,史官告诉他说迁都“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文公说:“苟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左右劝说生命本可延长,君主也该为自己考虑。邾文公说:“命在养民,死之短长,时也。民苟利矣,迁也,吉莫如之。”(《左传·文公十三年》)于是就迁都到绎地。不久,邾文公果卒,此举被君子称为“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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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可知中国文化中的“知命”“听天由命”绝对不能归于庸俗的“算命”“认命”,前者是神圣意义,后者只是神棍气味,此不得不辨。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此为命也;孔子的弟子中,颜回早逝,冉耕患麻风病,无可救药,亦是命也。命是情势所必然,而天命是义理所应然。明知凶险,而甘做杀身成仁、损己利人之事,更自谓“殉道”“顺天应人”云云,这才是真正的天命意识。故天命者,不仅不消极,反而有其积极一面,至于其利害,容后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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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看官应当明白,一个民族欲创造灿烂文明,必须脱离“百兽率舞”的巫神时代而进入人文时代。周人调和了东西方的至上神观念,重新树立了敬畏,却没有建立人为神教,他们“怀柔百神”,更像是道德仪式与政治宣誓,而没有制造神教偶像并代之而言。周人只提供一个模糊却肯定的道德背景——“天”。所谓“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又所谓“天高听卑”(《史记·宋微子世家》),如果“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尚书·召诰》),所以一个部族要“受天永年”(《尚书·召诰》),则必须敬德保民。所谓“使民如承大祭”,即要拿出之前毕恭毕敬、大祭鬼神的态度来对待人民,此正标志着文化本位之转向。周之兴时,凤鸣岐山,这正是东方神鸟部族的失势,当孔子哀叹“凤鸟不至”时,恰又是周衰败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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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4.3 奴隶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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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王作灵台及为池沼,掘地得死人之骨,吏以闻于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曰:“此无主矣。”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也。寡人固其主,又安求主?”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闻之,皆曰:“文王贤矣,泽及枯骨,又况于人乎?”或得宝以危国,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而天下归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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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序·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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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告诉后人,周文王执政时期的工程建设带来了一场考古发掘。掘出商代的骨骸当然是可信的,而岁月沉埋,近人则须托考古之福,方能得见当时奴隶的乱葬坑。那些肢骨堆叠、身首异处的惨状,直让人毛骨悚然。在甲骨文考释工作展开以前,没有人确信商人会以杀人来祭神殉葬;在殷墟发掘之前,人们更无法想象杀戮的残忍程度。吴其昌先生早年所作《殷代人祭考》就认为“伐祭”是砍人头祭祖,但信者寥寥。据甲骨文字记载,商人某次大型祭祀可以杀戮300头牛、100头羊,乃至500名牲人(战俘、奴隶等活人)作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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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头与马头、猪头放在一起,其视觉冲击自是不必多说,今人尤其不能接受,但人类认识到这种不妥,起初是不易的。四千年前的石峁城址(中国迄今发现的最大规模的史前城址,位于陕西省神木县高家堡镇石峁村)便发现头骨坑。人头自有用处,如美洲的食人部落,流血冲突时把敌人的头颅砍下,挂在腰间作为炫耀,又如某些部落,头骨被视作祭祀的妙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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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复杂文明的古希腊与古罗马,那里之所以有着“奴隶战争”的奇观,皆因奴隶主压迫虐杀奴隶之残暴令人发指,诸如鞭笞、剥皮、火烧、绞死、灌蜡、压砖等,何尝有人道可言!再有学问的奴隶仍是奴隶。而阿兹特克人为了伺候嗜血的太阳神,掠夺大量战俘作为人牲,故每年都会有成百上千的青年被了断性命,甚至直接被公开食用。施行此种杀人的制度或者说政策,商人显然是前辈。商人的暴行绝对不属于偶尔的仇杀,那是成规模的、定期的、长期的屠杀。晚商之有奴隶叛军,也是因为殷人对待奴隶的极端冷血。实际上,奴隶逃亡的现象早已有之。奴隶之死状五花八门,或被双手反绑,或被断臂锯足,或被剁掉手指脚趾,或被直接斩首……被处死的奴隶中甚至有小孩,其虽得保全尸,却不被视为兴旺之生机,诚可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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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弗用命,戮于社”(《尚书·甘誓》),这反映了氏族战争中处理战俘的惯例。“刑始于兵”一说颇有见地,在氏族冲突中发展出来的“刑”一开始无疑是对外的,即针对战俘奴隶,传说中的皋陶之刑、禹刑、汤刑都是如此。例如割掉阳物,乃源自极端对立的仇恨,而使用阉人便是一种权力征服,反倒成为宫廷文化成熟之另类标志。而当阉人身份成为一股阴森势力时,宫廷文化已然开始糜烂,如嫪毐以阳具称雄,却讽刺地以宦官之名入秦宫。“刑”若用来“罚”自己人则显示部族内部等级分化的加剧。刑是刑,礼是礼,刑在“明德慎罚”的周人那里有独立倾向,故在礼乐的框架中,“刑罚”的地位便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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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西班牙侵略者记录下阿兹特克王国残忍的“血祭”,周人也不可避免地猛烈抨击殷商的神权暴政。周人显然汲取了之前部族冤冤相报无休无止的经验教训,也知道人牲和人殉并不划算,若成百上千的战俘奴隶被商王那样一次拿去殉葬实在太过浪费,不如充当战利品以资己用。虽然文王曾请求纣王废除炮烙酷刑,但周人对待罪犯、战俘也不脱残忍,此由西周的刖人守门方鼎和刖人守囿铜挽车可见。刖即断足之刑。当然,对战俘用刑也有防范的用心,当年吴国攻越,也是把战俘用作看门人以看守船只,岂料最后悲剧发生,看门人竟将前来巡视船只的吴王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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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曾在甲骨上不遮不掩地记下一次次人祭的数目,还郑重其事地问要用掉多少羌奴才能使殷王受保佑。周人自己有典有册,对奴隶必有所录,如“执讯获丑”(《诗经·小雅·出车》),这“丑”就是战俘。然周人又对虐俘杀奴之景象只字不提,此种“敬德保民”之下“含羞的虚伪”仍要比殷人“猖狂的血腥”进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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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这话由殷人后裔孔子讲出,足见其力量。果然,周人的“农奴制”成长起来。用奴隶充当牺牲的事情已是罕见,玉成为极其重要的祭祀用器。由周代古墓观之,人殉的数量与规模也急剧缩小。时值东周,谴责残暴人殉制度的社会舆论已经形成。且看两则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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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平子伐莒取郠,献俘,始用人于亳社。臧武仲在齐,闻之,曰:“周公其不飨鲁祭乎!周公飨义,鲁无义。”《诗》曰:“德音孔昭,视民不佻。”佻之谓甚矣,而壹用之,将谁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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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昭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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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武仲(姬姓)批评季平子的人祭,他认为周公不会享用这种不义的祭祀,鲁国此行太过轻薄,将人和牲畜一般使用,上天还会赐福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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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司马子鱼曰:“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尤曰薄德。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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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僖公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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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襄公想着让邾国国君杀死鄫国国君来祭祀次睢的土地神,以此达到使东夷前来降附的目的。宋襄公的庶兄目夷(字子鱼,时为司马)劝说道:“古时候六畜不能相互用来祭祀,小的祭祀不杀大牲口,何况敢于用人做牺牲呢?”子鱼深受周文化之洗礼,也触及周文化的精髓,他说:“祭祀是为了人。人民是神的主人。杀人祭祀,又有什么神来享用?”于是,他略带讽刺地说:“祭祀邪恶昏乱的鬼神,要拿这个来求取霸业,不也是很难吗?得以善终就算幸运了。”平心而论,把奴隶算作“民”真是不小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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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姓诸侯国本无人祭传统,秦、楚原为边鄙蛮夷之邦,而赵与蛮族过从甚密,三国有此恶习不足为奇。公元前621年,秦穆公去世,殉葬人数竟高达177人,其中还包括了不少贤才,如子车氏三兄弟奄息、仲行、针虎。公元前529年,楚灵王死于政变,申亥竟以二女殉葬。齐、鲁、宋之所以也有此风,因其与殷或东夷旧俗有莫大渊源。鲁国接受殷民六族聚居于此,虽有移风易俗,但殷人势力仍然庞大,他们从鲁军征战,有时会领俘虏向亳社献捷。亳社乃殷亡国之社,与周社并立,乃殷遗民之精神家园,阳虎当年为争取殷人支持,曾“盟国人于亳社”(《左传·定公六年》);而宋国本就是殷人故地。其实除秦楚外,东周此类杀人以祭的事件并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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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周公为导师的孔子曾愤愤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孟子·梁惠王》)孟子解释道:“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淮南子·说山训》有云:“纣为象著而箕子唏,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故圣人见霜而知冰。”这是说以俑替殉人的形式虽然人道了,但它的寓意还是“要人陪葬”,只要这种念头继续存在,人殉便无法根除,必须要见微知著,警惕残渣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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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的斗鸡活动往往制造故事,春秋时季氏与郈氏斗鸡引发了鲁国内乱,而纪渻子为齐王驯养斗鸡,竟以呆若木鸡者为最强。其实,东西方皆爱赏动物之相斗,而西方更有看人相斗之异事。那里有竞技体育的悠久传统,有以观看奴隶角斗取乐的古罗马狂热(实际上,现代足球场的形制就像一个大型斗兽场,看台上总会送出掌声、欢呼、口哨、中指、脏话、烟火以及各式投掷物等),有指导信徒买卖奴隶的《圣经》,有一贯强烈的种族歧视倾向,以及那人类史上最不堪的黑人奴隶贸易。言及此处,应明白西方社会产生阶级、权利、自由等观念绝非偶然,诸位看官似乎也不该苛求三千年前的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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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文明乃是一种得之不易的能力,此种能力可从人力与人心两方面抑制人类的非正常死亡。周人一扫殷商的神权暴政,开始把握“人之为人”的意义,崇德扬善,敬天保民,冲击了人殉、人祭制度,废除了一系列酷刑,也带来了贵族参政、国人议政的古典民主。值得一提的是,武王伐纣之后,国人仿佛有了“革命”激情,周厉王被逐,卫人出其君,这其实都是“重民”理念带来的“民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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