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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36 后母戊鼎(原作“司母戊鼎”,争议极大)乃殷商为世界贡献的“鼎中之王”,重达832.84千克。在1949年之际,因仓促间找不到起重机,国民政府便未能将此大方鼎运到台湾。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鼎的两耳外侧,装饰着“虎噬人纹”,图案大抵是两头猛虎相对,虎口贲张,共衔一颗头颅。然此头颅面无惧色,不似赴死之状,极可能为祭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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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38 三星堆古蜀文化的青铜器固然惊艳,其造型艺术之大胆与夸张更在殷商之上,然而后母戊四足大方鼎立于天地,稳若泰山,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气概,其散发的中正之风也有别于古蜀的怪诞吊诡。当然,三足铜鼎还是殷商主流,李泽厚品评其美曰:“器制沉雄厚实,纹饰狞厉神秘,刻镂深重凸出。”商人之鼎着实独步天下,因为三星堆古蜀文明以及古埃及文明、爱琴文明、两河文明等重要文明都有“权杖”之传统,唯独商周没有。殷商青铜器上流行的兽面纹在周朝被弱化,从对兽的浓墨重彩到对其形象的淡化处理,就是人文进程之一面。“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吕氏春秋·先识》)周礼的熏化让后人深感“吃人有报”,此昭示文化大变。诚然,殷商文化是典型的神性文化,而周文化固然谈不上绝对人性,然其“敬天保民”“以德配天”之思想足见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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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0 所谓“铸九鼎,象九州”,虽然“九鼎”与“九州”之传说一样令人振奋,但其都是后人的“发明”。鼎真正有政权之象征意味还是周人赋予的。铜矿是上古重要的战略资源,而冶铜铸鼎关乎神权威严,宝器与意识形态实有相辅相成之处。宝器如能做大做奇,摄人心魄,可收宣传神权统治之效;神权殷实,则使一国在中央集权政府诞生前的组织动员能力最大化,此更助推宝器的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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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2 战国时有此传说:“昔周之伐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九九八十一万人。”(《战国策》)“国之重器”并非直指鼎本身的超凡重量,盖针对频繁迁徙之不便而言。营筑城郭宫室与铸鼎都是“安定稳固”的大工程,对于商而言,鼎越大越后出。周人革命之“迁九鼎”,便有挪移商王国之味,同时也是在部落联盟中展示最傲人的战利品。《左传》有载:“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孔子说“革物者莫若鼎”,这种“鼎革”思想实有赖于周初的宣传,商人显然是没有的。“鼎革”思想实际透露出一种天下共主的意识,此后不光诸夏有此意识,蛮夷也来附庸。楚庄王就曾问鼎之轻重,秦始皇更是派千人在泗水里寻找周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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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4 自周始,中国的鼎文化逐渐形成,中国人的譬喻天分从此得到了很好的施展,说这人力气大就用“力能扛鼎”,说这人正值壮年就用“春秋鼎盛”,说这人极有信誉便用“一言九鼎”,说王图霸业就用“问鼎”与“定鼎”,说要助这人成事便说“鼎力相助”,说那曹魏、刘汉、孙吴割据就用“三足鼎立”,说天下大乱就用“海内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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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49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54]
1707049450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4.6 天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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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2 表达惊诧时,中国人会说“我的天”,美国人则会用“My god”,口头禅透露出最根本的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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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4 “天”是中国人传统思维意识里的极限,孔子说他五十岁知“天命”,痛失爱徒时悲呼:“天丧予!天丧予!”这可是“天大的事”,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没有能大过天的事,或可将此种哀恸形容为“呼天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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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6 中国文化中并无公认的“至上神”,“天”和“道”一样,只在一定的场域充当一定的角色。诸位可曾想象得出“老天爷”长胡子的景象,只不过“老天爷”三字确实将天道与祖先拉得很近(此容后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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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58 据周族史诗中的神话所描述,姜嫄踩巨人足迹受孕,才诞下周人的始祖后稷。姜嫄起初认为这个孩子来历不明,是大不祥,所以抛弃了他。但这个后来被叫作“弃”的婴儿得自然界中几种动物的庇护,奇迹般存活下来,像极了古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的被弃遭遇。这则东方神话明显反映出母系氏族时期“子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实情。但这也仅止于一个神话,因那个未知的“巨人”没有被塑造为“上帝”或“天神”,如此大难不死的后稷也就没有成为上帝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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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0 要理解中国人的“天”,必须脱离有神与无神的二分法,也必须跳出西人一直在努力弥合的本体论与价值论的鸿沟。因为“天”时而是杞人所忧的那高不可攀的苍穹,这里“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有着飞禽、浮云与星象,当然也会“暗无天日”;时而是自然之大道,隐藏着万物运行的规律,俗谓“天机不可泄露”;时而是命运之主宰,左右人世变幻,比如“颐享天年”;时而是义理之标准,作政治伦理之决断,比如“天理昭昭”,人不能“伤天害理”“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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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2 齐桓公问管仲:“王者何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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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4 管仲答曰:“贵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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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6 桓公于是仰而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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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68 管仲曰:“所谓天,非苍莽之天也。王者以百姓(民)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倍之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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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70 ——《韩诗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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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72 天者,一身数任,所谓“天打雷劈”,未必能分清楚虚虚实实。质而言之,天塌不下来,人也登不了天,人外是有人,然天外更有天,人只能“义薄云天”或“心比天高”了,那些能上天入地的绝非凡胎。故天只是一幕道德背景,决不能“胆大包天”,没有“拯救”的煽动性,却也极重人之主体性,所以英雄一般被认为“从天而降”,而天这个“帝廷”真可以住得下任何民族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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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74 “天”真的就是上帝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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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76 所谓“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后世天子垄断了祭天权,是因为他们作为人间的主持人,必须直接侍奉王权的认证者,即精神之天。此固与他人无涉,平民自然无须在公共场合组织祭天,如同今日任何民间组织不能代表国家处理对外事务。同理,季康子自然也不能祭泰山,因天子隆重盛大地封土授民以立诸侯,还周到体面地配送车服器物与职官有司,此又与大夫、家臣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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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78 中国人虽然认为“天不怕地不怕”是要不得的,但骂天却是常事,如说老天这个认证者怎么瞎了眼,选了个不堪的家伙。受苦受难,于是“不共戴天”,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老儿拉下马。而昏君一倒,立马改说“老天开眼”,“天从人愿”。窦娥也只不过是代中国人说:“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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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80 要知道被耶和华视为“恶”的人,往往会被耶和华叫去死,犹大的儿子们便是如此。比照西方的上帝世界,诸位看官该“谢天谢地”的是,发表牢骚的人不会被石头打死,因为天挨得住、受得起这一骂。故凡指责帝王的郊祀歌词反映了中国人落后的宇宙观,或认为老百姓不能公开祭天便是中国没有信仰自由之铁证,都可归为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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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82 转换角度来看,在君主制下,君主没有利用神权绑架国民去实现一己之私,未尝不是中国之福。君主既然杜绝全民祭天,那么神教式的寄生人物便没有滋生的土壤,明堂里也不会有巴比伦那种以做皮肉买卖供养神殿经济的“圣职妓女”,国君也不能师出无名地号召全民去发动何种“圣战”,因为没有“乐园”供圣战阵亡的信徒立刻荣登。中国也不曾有类似天主教会这样的“代言组织”宣称“手淫是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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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484 也因为缺乏至上神的绝对权威,早熟的中国文化面临着无法克服的矛盾,这也就是人类的毛病,即精英与庸众各自心灵需求的层级差异。例如,知识阶级自然可以守着儒家的理性涉猎一番神教,进得去出得来;而碌碌之人溺于表象生活,缺乏思辨力,抵御神鬼的能力太差,他们往往把信奉天命与道德教化视为一种空头宣誓,却轻易地接纳那些光怪陆离的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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