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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00 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匈奴地南接燕赵,北暨沙漠,东连九夷,西距六戎。世世自相君臣,不禀中国正朔。夏曰:薰鬻,殷曰鬼方,周曰猃狁,汉曰匈奴。其强弱盛衰、风俗好尚区域所在,皆列于前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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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02 ——《晋书·四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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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04 文明必是傲慢的,不傲慢不足以超脱蒙昧。而处理偏见亦显出文明的高贵。故“蛮族”一词并不代表某个民族,而是指一种反文明的力量,它有时是狂暴的,有时是温和的,有时是显性的,有时是隐性的。诸位看官实不能说“鬼方”与“洋鬼子”没有任何联系,在中国文化里,蛮族“人面兽心”,乃危险物种。在本该模糊的上古记忆中,蛇龙鸟兽之害反倒十分清晰,这与其说是折射猛兽食人的险境,不如说是隐喻了华夏先民经历血战、挣脱野蛮的痛苦蜕变。孟子说周公辅佐武王“灭国五十”,并“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孟子·滕文公下》)。这该是文明与野蛮的分野之战。因周初去混沌狉榛之世已远,这些兽类极可能为代表着某些野蛮部落的图腾,正如楚之熊。周人凭借高度的文明一度过上了太平日子,然而到了周朝的衰落期,仍是“四夷交侵,中国皆叛,用兵不息,视民如禽兽”(《毛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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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06 在华夏族(汉族)形成的漫长岁月中,即周、秦、汉的一千多年中,蛮族让中国文明吃尽了苦头。那戒备的民族心理、傲慢的对外态度恰恰是尊严体现。走出“戎”,即是有“文化自觉”。“蛮”“羌”“夷”“蜀”“巴”“濮”“苗”等那些最初的族群称谓早已凝固为符号,羌未必是那个羌,蜀未必是那个蜀,但“羌”和“蜀”就是存在着。质而言之,在文化层面上保留“蛮族”这个泛称并不是无价值的,因为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游牧民族,而游牧民族未必都嗜杀,更由于周边不存在文明程度过于中国者,故凡侵害我华夏者,皆可视为蛮族。如此简单的道理,千百年来被无心或有意的废话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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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11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66]
1707049912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6.5 猎人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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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14 列位看官若问“中华文明的历史是由哪些部分组成的”,我可说是两部分——衣冠与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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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16 在文明与蛮族的关系史上,尖锐对抗是主流,那些所谓的“合流”,大多对历史客观效应的总结,或出于政治设计。用老子的话来说,就是“和大怨,必有余怨”。既然有对抗摩擦,必然有损有伤闹出人命,谁叫双方是仇敌而非亲朋呢?休战时就做生意、做亲家,动真格的就难免下杀手了。对于一再上演的悲剧,看官们必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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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18 战争是否是异质文明间碰撞之必要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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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20 融合是否需要征服作为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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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22 征服又是否需要种族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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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24 文明是否需经历血洗才能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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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26 阳樊人仓葛曾向推行霸权的晋文公大声疾呼,不可刀兵对内,他说:“夫三军之所寻,将蛮、夷、戎、狄之骄逸不虔,于是乎致武。”(《国语·周语中》)中国与蛮族在兵戈上往还,总有“果报”,风水轮流转,没有永远的胜利者。中国的王朝若吃下这颗因果而倾塌了,那也不奇怪。而所谓“直捣黄龙”,那真是民族心理的体现。对“四夷”的轻蔑永久铭刻于古典文献中,如“戎狄豺狼,不可厌也”(《左传》)。“胡说”“胡闹”“蛮干”“蛮劲”等词汇还将继续存活于日常话语中,汉人也在经历无数蔑称(如汉儿、汉狗)后颇为淡定地使用起“汉子”及其一系列衍生词,如“痴汉”“恶汉”“无赖汉”等。正因为前世执刀相向,今生才来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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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28 有人说胡化的中国必定强大,换一种表述便是,历史上中国的强大在于文化的兼收并蓄与对外开放,在于制度的创新,在于经济的活跃,在于教育的兴盛,在于科技的进步,而不在于把公主送去和亲,把人民送去奴役,把边境敞开不设防;中国的衰落也不在于缺乏“汪达尔主义”的打家劫舍、毁灭文化。相反,没有蛮族的入侵,中国会更好、更快地发展,因为会少了巨大的阻力与致命的威胁。敌人永远不会希望你强大,这仍是古今无异、中外无异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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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30 中国文明不济而至近代那般田地,与历史上无优秀的邻居有莫大关联。中华自有学习蛮族之处,但那是自利,是自愿。而蛮族犯我中华,则是害我,是欺我。融合是一种必然,但要讲分寸与意愿。凡陷于“一分为二”之思维陷阱者,分明不知大是大非。当然,中华文明这种对蛮族的警惕心理、歧视态度,甚至深仇大恨如果一成不变地被固定下来,笔笔血案都成了历史遗留问题,那么不仅对正在摆脱愚钝的“蛮族”不公平,对中华民族也是极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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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32 问题就在于中华太有文化了,国可亡,字不灭,蛮族之侵略事迹均被历代史官记录在案,真是由不得他不承认。而蛮族的列祖列宗们几千年来前赴后继,进行的是共同的侵略事业,运用的是一样的游击战术,杀人几何却都是糊涂账,如宰牛烹羊,无须白纸黑字。既无文字记录,口耳相传终究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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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34 质而言之,蛮族作为一种反文明力量,它是无历史感的。他们在早期阶段多是“无历史族群”。努尔哈赤的“七大恨”都是眼前事,哪有历史纵深?故蛮族不会反躬自省,却总是遇着仇家找上门来,于是新仇旧恨,混淆不清,难解难分。老大中华便是吃了这亏,对外关系上不是大意轻敌、全面开放,就是严防死守、一味排斥,历史上的此类教训可谓惨痛,如何摆脱两个极端真乃一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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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36 自古文人都懂“黍离之悲”,也坚信亡国是短暂的。的确,不敢正视自己历史的民族不能够称为伟大。但总有中国人一味以民族情感来抹杀历史事实,拒不承认亡国。其实,他们即便在历史中找得虚无的自信与安慰,那后患也是无穷的。因为长此以往可真要“亡天下”了!何也?中华文化的信任危机或将毁灭中华文化。面对某些历史,不忍细看,不愿深揭,或出于两种心思,一是害怕碰触伤口,二是搁不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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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38 假设近现代的国人对于蛮族边患之危及民族生存毫无认识,他们会很自然地以为中华文明直到道光年间才遇生存危机,他们又自然以为中华文化在此刻难以为继了。一句很有代表性的质问便是:“如果中华文化优秀,何以中国会落得如此田地?”这就是不知历史的短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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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40 “不观高崖,何以知颠坠之患?不临深泉,何以知没溺之患?不观巨海,何以知风波之患?”(《孔子家语·困誓》)虽然古代中国有着十分险恶的地缘政治环境,但我们仍可大胆设想,如果中华文明能够平顺地发展,既无改朝换代的中断,又无外寇亡国的抹杀,文化传承,宗族延续,生产技术翻新,政治制度演进,商品经济持续活跃,那么我民族之前途自然不可限量。然而,兴废如今已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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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42 中国的发展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从来就不缺乏敌人与劫难。近人不知先辈苦难,只以为自己这代遭了大殃、倒了大霉,一时自卑不已,羞愤难当,于是往文化根本上、往民族性上、往祖坟上追根溯源,却偏偏不去碰触最基本的历史国情。这番遗憾若任其存在,中国人还是会有好面子与目光短浅的毛病。当人们都如熟谙四季规律般习惯了一朝一代的“寿终正寝”,却忽略了中华文明的“寿则多辱”,那么,反思不是被束之高阁,塑造出一大批庸众与看客,就是被引向极端,数典忘祖,将文化传统连根拔起,釜底抽薪。如今一些书籍引导国人对优秀的传统精神熟视无睹,偏去师法犬类,还把“狼性”提升至民族性格的高度,实在令人费解。莫非国人准备做那要吃救命恩人东郭先生的“中山狼”?窃以为,此种心理乃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之体现。话说犬类在中华文化中,除了忠诚的美名(见兔而顾犬),与乡土的乳名(狗子),便只剩侮辱的用途。诸位看官若要骂人,大抵是“狗”不离口的——“走狗”“猪狗不如”“人模狗样”“狗咬吕洞宾”“狗嘴吐不出象牙”“狗尾续貂”“狗腿子”“偷鸡摸狗”“狐朋狗党”“猪朋狗友”“鸡鸣狗盗”“蝇营狗苟”“鸡零狗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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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44 要说狼,前人还真无从拔高,十二生肖中,尚无狼的位置。所谓“狼心狗肺”,狗尚且倚仗人势,狼则六亲不认。中国人向来最忌“引狼入室”,又所谓“画虎类犬”,“虎狼”在中国人眼里只是比蛮夷稍低一等的禽兽。“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小雅·巷伯》)这几句诗颇有力道,大意是要捉住那进谗言者,丢给豺虎,若豺虎不吞,则丢到北方苦寒之地(可能隐喻蛮族),若蛮族也不要,就交与上帝来严惩。虎狼与蛮族都是一种惩罚,春秋时,爱鹤成痴的暴君卫懿公就被国人抛弃,送给狄人惩罚。狄人尽食其肉,独舍其肝,有人说是惨绝人寰,也有人说是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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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46 虎狼终究还是怕猎人的,崇拜狼不如崇拜猎人。“负隅顽抗”就是指老虎,《易经》:“履虎尾,不咥人,亨。”中国的“猎人”自古都是文武并用来驯服“虎狼”的,他们是一种经典的文学形象,在《诗经》中便已受到赞美。狼再凶悍,进我门槛还是看门狗,蒲松龄先生把狼之无智慧看透了,说“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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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9948 多少男儿黄沙盖脸,尸骨不全。“万古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列位看官切莫以为中华文化已经“傫如丧狗”,更勿以为可以“打落水狗”,“狼图腾”若是治史心得,则“狗屁不通”,若是为犬类摇旗呐喊,则是“帮狗吃食”,若为中华前途计,不过一“狗头军师”,若欲依此治愈国人之劣根,更是“狗皮膏药”,若借此非议中华文化,那便是“跖狗吠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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