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50173
为政者容易生出“悟性”,容易“自作多情”,这都是环境所致。都说卫国多君子,何止呢?据说一楚国郢人夜间给燕国宰相写信,因灯火暗昧,于是对持烛者说:“举烛(把蜡烛举高)。”同时不小心将此语写进信里。燕国宰相收信一读,便悟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燕国宰相告诉国王,国王大悦,于是国家得到很好的治理。然而,可笑的是“举烛”并不是书信的本意。
1707050174
1707050175
当然,此处也会有一种庸俗化的解读,即群臣百官皆以王权为中心,此大谬!
1707050176
1707050177
须知中国古典文献中有一种流行说法:“君者,群也。”君有结群、合群的职能与责任。故周人建立的政体非君主专制,非民主制,非贵族制。可以肯定地说,西方没有哪个政体模型与之神似。孟德斯鸠将中国归入“专制政体”国家的行列,近世中国人也随此论,将秦以下两千年的中国政治笼统化,贴上“黑暗”“堕落”的标签,专在“专制”等概念上做文章,先秦反倒成了专制的前奏,其余的历史细节尽成渣滓。其实,此类意见皆是耳食之论,抑或皮相之见。
1707050178
1707050179
周天子身旁必有权重之执政大臣,故不得轻易专权。“我龟既厌,不我告犹。”(《诗经·小雅·小旻》)而聪明的贵族在卜官弱化的历史进程中得到了关于王政的启发,“故《书》建稽疑,五谋而卜筮居其二,五占从其多,明有而不专之道也”(《史记·龟策列传》)。今日所见之《洪范》保留的大多是周人思想,从中得见国家决策由多种渠道综合而定,依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而卜筮是分量极重的决策参考,但卜筮论断也不由一人把持,如三人占卜,则须听从两人的说法。天子若有大疑难,则先要自己考虑清楚,再与卿士、庶人与卜筮官员商量。
1707050180
1707050181
天子、龟卜、蓍筮、卿士、庶人皆赞同,此谓之“大同”。如此,天子自身及其子孙均会康强,相当吉利;而天子赞同,龟卜赞同,蓍筮赞同,但卿士反对,庶人反对,同样吉利;卿士赞同,龟卜赞同,蓍筮赞同,天子反对,庶人反对,仍算吉利;庶人赞同,龟卜赞同,蓍筮赞同,天子反对,卿士反对,还是吉利。天子赞同,龟卜赞同,蓍筮反对,卿士反对,庶人也反对,那么在国内行事就吉利,在国外行事就不吉利。龟卜、蓍筮都与人意相违,不行事就吉利,行事则凶险。周代政制虽然在不断发展,但始终保留了这种“不专之道”。所谓“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国语·郑语》),此即是说这世界如果只是一种声音便没有听头,只是一种颜色便没有文采,只是一种味道便没有美味,只是一种事物便无法比较。
1707050182
1707050183
“和同”与“不专”原是中华优秀的政治传统与文化精神,却不幸为专权遮蔽。
1707050184
1707050185
同样是卫国,卫懿公爱鹤成痴,罔顾国政,当他准备发兵抵御北方蛮族入侵时,贵族们竟反唇相讥,说你可以派鹤出征呀!国人竟真的在贵族的带领下,拒绝出战,卫懿公落得国破身死之下场。此时虽有忠臣弘演为其收尸,并上演“剖腹葬肝”的惊人一幕,但列位看官应该走出对“王权”认识的误区。
1707050186
1707050187
国有一二暴戾之君,君有一二愚忠之臣,都不足以证明政体之劣。“王权”实不等于“专制”,辅佐王权更不等于支撑专制。反之,反对专制不等于取消一切元首,而是对抗任何元首的独裁。在贵族时代,无道君主向来就有性命之虞,周厉王就是最好的例子。召公曾告诫暴虐的厉王,他把政体精神介绍了一遍——
1707050188
1707050189
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1707050190
1707050191
——《国语·周语上》
1707050192
1707050193
试想一个天子本来就自觉“君在做,天在看”,身边还有各类听风就是雨的耳目,焉能不躁!所谓“谋夫孔多,发言盈庭”,周厉王实在听不进去,结果遭流放而死。齐庄公因私仇而被大夫崔杼杀死,有人问晏子:“你要为国君而死吗?”晏子说:“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国君,我为何要为他而死?”他接着说:“做人民的君主,难道是借以欺凌人民?君主最应该做的是主持国政;做君主的臣子,难道是为了讨口饭吃?臣子最应该做的是发展国家。……国君如果为社稷丧命、为社稷逃亡,那么我应当追随,但他那是为自己,我又不是他的私宠,怎能追随?”
1707050194
1707050195
孔子曾观察过郑国颁布辞令的流程,他总结道:“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外交官员)子羽修饰之,东里(地名)子产润色之。”(《论语·宪问》)由四人分别进行拟稿、审议、修改、润色,可见所有环节都掌握在大夫之手,分工精密,各尽所长,完全将君主撇在一边。
1707050196
1707050197
1707050198
1707050199
1707050201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7.5 史教风骨
1707050202
1707050203
中国有着远胜于印度文明的纪年思想。黑格尔虽不甚通中国史,却也能言中一二。他说中国史家数量之巨,史学传统绵延之久,实为任何民族所不及。古希腊人便无甚史学天赋,他们的史家几乎都着眼于当代史,他们若去和古埃及的祭司讨论“悠远”,恐羞愧难当。中国人对太史公之故事耳熟能详,而西人至今还不确定古罗马最伟大史家塔西佗的姓名与身世。
1707050204
1707050205
书史官最初与祭祀官(卜、祝)密不可分,都掌握一定对神秘启示的解释权,然文明进展,“巫师”渐失宠,“书史”渐分立,周代已是史官重于卜官,独当一面,开出“史教”。
1707050206
1707050207
“书”指上古的文献《书经》,又称《尚书》,源于称为“志”的书册。此为中国文明的核心典籍,记载着古老部族首领与三代君主的言论事迹。此种写作仍是理性早启的表现,周监于二代,其贵族对上古诸族的神话传说与本朝的大事件进行了处理,演绎为政治寓言故事或回忆录,郁郁乎文哉!难以计数的《书》经孔子整理编订为“百篇”版本后用于私学教材,故亦成为儒家六经之一。荀子对此书的性质有着最精当的概括——“《书》者,政事之纪也”。孟子则对真实性有着最清醒的认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1707050208
1707050209
《尚书》体裁盖有六种——
1707050210
1707050211
“典”是重大史实专题;
1707050212
1707050213
“谟”是君臣谋略专题;
1707050214
1707050215
“训”是说教训导专题;
1707050216
1707050217
“诰”是告诫劝勉专题,亦为后世“官箴”之源;
1707050218
1707050219
“誓”是领袖誓辞专题;
1707050220
1707050221
“命”是元首命令专题。
1707050222
[
上一页 ]
[ :1.70705017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