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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42 东方有莒之国者,其为国甚小,间于大国之间,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以是攻战也。虽南者陈、蔡,其所以亡于吴、越之间者,亦以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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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44 ——《墨子·非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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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46 平心而论,诸侯国的政异俗殊绝非由联邦制之弊端造成,而是在周人崛起前便已客观存在。棱角分明的区域文化注定中华文明内部的“远近高低各不同”,单说境内民族语言就横跨诸语系,语系之中又分为诸语族,“南腔北调”那是自然。《史记》中多有风俗人情的记录,“齐地多变诈,不习于礼义”;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燕地“其人民勇而少虑”;西部“其民贪而好利”,这都是由周室“移风易俗”的弹性所留存。在此基础上,周人的联邦框架实际上经得起内部的此起彼伏,但它受不住“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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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48 坐大的诸侯理应还要对天子表达一些敬意,此时礼仪的用心与帝制时代的礼仪用心可谓天差地别。若典章抛却了,进贡荒废了,等级僭越了,秩序打乱了,地方公开叫板了,礼崩乐坏了,那么国将不国,是可忍孰不可忍。如前所述,宗周已然放任诸侯自主,相对于集权中央,这种体制已可谓是松散自由了,但文化要有认同,天下要有共识,天下国家必然还是要有所联结,这个联结的中心便是天子,这个联结的阶梯便是等级,这个联结的黏合剂便是“礼乐”,这个联结的产物便是华夏文明圈。只有这样,一个贵族、一个平民可以自在地拥有多重认同,而“第一个中国”也不至于分崩离析,演变为欧洲史上数个民族国家相互征伐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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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50 然而,等级诸侯毕竟有其缺陷,因内隐亲疏,外张资历。公、侯、伯、子、男之级别固然是对多元势力的承认,能激发竞争的态势,“大国崛起”的进程中也涌现郑、楚、齐、秦、晋、吴、越、魏、赵等集团的身影,但诸侯之间实力的悬殊反不利于“公平竞争”的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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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52 据《国语·吴语》中的一段外交辞令显示,晋国告诫吴国:天子所赐的命圭上有规定,吴君本来是称“吴伯”的,并未称“吴王”,诸侯无二君,周室无二王,吴君如果不藐视和冒犯天子,则请改称“吴公”。如此,晋国愿意遵守诸侯间的长幼之序,顺从吴公的号令。此便是周联邦治下封建主义的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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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54 曾经的“共和行政”是政治上的一个里程碑,虽非常态,却反映出周朝体制的应变能力与进步方向。周朝的封建体系自然有可能走向虚君(天子)的“摄政选举”政治,但实际的结果却又注定为大国所操纵。礼崩乐坏虽为专制让出空间,但礼制本身不可能是专制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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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56 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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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58 ——《孟子·梁惠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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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60 诸侯之中,小邦基本上依附大国生存,一切以守立命,梁的末代君主就热衷于筑城;大国则打着天命的旗号,以控制小邦来争霸天下,崇尚游刃有余,这倒是苦了蕞尔小国,故他们必然是“畏天”者。孟子有一个重要的判断——只有仁者才能践行“以大事小”,只有智者才能践行“以小事大”。可弱肉强食的生存逻辑如此彰显,以至于“春秋无义战”,这当然是基于“目的正义性”的判断。当国家以攻守为主要事务,诸侯也就顾不上与周王室的宗法联系了。和修长城一样,在秦之前,焚书也已开始。《孟子》:“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而史不记时,君不告朔,更是各国主动与周室撇清渊源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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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62 当联邦之礼变质为“国际公法”,隐约于“封建亲戚”中的家国归属感也就烟消云散。《荀子·王霸》:“臣使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礼制如是者也。”荀子从基本人性的角度指出雄主的政治欲望。所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伯长”,据《春秋》《左传》记载,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至少有15次以上的会盟,因此名震天下,青史可考。自此主导或控制封建体系成为诸侯之美梦,然而体系效力恰恰走向失控,各邦之间常做政治交易,但往往又因为形势变化言而无信,故《诗》云:“君子屡盟,乱是用长。”诸侯之间更做起了质子交换的勾当,于是天子愈发遥远,礼乐愈发孱弱,周室的衰微不可避免。而周天子承认“三家分晋”之巨变,则证明治统法理可不依血缘,“礼”中若无情,便成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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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64 如果东周时代的本质是一次诸侯国的“全球化”,那么“全球化”的结局如何是一国独霸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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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69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76]
1707050370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8.3 特殊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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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72 说来也奇,尽管过去了若干个世纪,宋国的一些君主身上还带着殷先王的遗风。殷商在王位继承问题上甚为糟糕,“兄终弟及”与“父死子替”的混乱交织,表明国家根本制度的缺失,而这种缺失只能以贤德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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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74 宋宣公(公元前747年—公元前729年在位)时,“不立子而与弟”的王位交接仍然造成国家的动乱不止。然而,宋国毕竟融入了周人的封建体系,遵守着诸侯间的政治规范。到了宋襄公那里,不仅高举仁义大旗,还一度想做盟主,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宋人似乎慢慢地接受了天命理念,子鱼就曾对宋襄公说“天之弃商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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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76 宋人的家园处于周代人文思潮的包围中,有着出入离合的矛盾,因此揶揄宋人的笑话不少。《太平御览》卷五一引《阙子》:“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台之东,归西藏之,以为大宝。周客闻而观焉,主人端冕玄服以发宝,华匮十重,缇巾十袭。客见之,卢胡而笑曰:‘此燕石也,与瓦甓不异。’主人大怒,藏之愈固。”《庄子·逍遥游》说宋国有个人到越国去卖帽子,然而越国人有断发文身的习俗,根本用不着帽子。《列子·杨朱》中说到一宋国田夫,他常年披着麻絮衣服过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大厦深宫、丝棉皮裘。到了春天耕种的时候,他觉得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回家后,便对妻子说:“太阳光晒在背上如此温暖,别人大概还不知,如献之国君,必会得到重赏。”这两个故事透露了宋人的隔绝与孤陋寡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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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78 《战国策·魏策三》说有一宋人外出学习三年(当然接受了周文化的洗礼),谁知归来便直呼其母名讳,理由是“吾所贤者,无过尧舜,尧舜名。吾所大者,无大天地,天地名”。意指我对尧舜与天地尚且直呼其名,喊母亲的名字又何足道哉!而《孟子·公孙丑上》中说到一宋人揠苗助长,这两个故事是在讽刺宋人的迂腐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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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80 《吕氏春秋·淫辞》说宋国有个叫澄子的人丢失了一件黑色的衣服,他去路上寻找,见有一妇人也穿着黑衣,便拉住不放,硬要脱去。他如此说:“现在我丢失了黑色的衣服。”那妇人说:“您即使丢失了黑色的衣服,可是这件衣服确实是我自己做的啊。”澄子说:“你不如快点给我衣服,过去我所丢失的,是纺丝的夹袄;而现在你的衣服,只是单衣。拿单衣抵偿纺丝夹袄,难道你还没占便宜吗?”这故事又是在嘲弄宋人的愚蠢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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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82 宋国的谣言自不会少,连宋人的以讹传讹也被用来做反面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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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84 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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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86 ——《吕氏春秋·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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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88 宋之总趋势是走向衰败,以致庄子始终抱着不合作的态度,当然他是“怀居”的,如柳下惠般不去父母之邦,断不肯出仕以资敌国。宋人还从殷祖先那里继承了对至上神若即若离、半信半疑的微妙态度。且看宋景公与太史子韦的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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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390 荧惑守心。心。宋之分野也。景公忧之。司星子韦曰:“可移于相。”景公曰:“相,吾之股肱。”曰:“可移于民。”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于岁。”公曰:“岁饥民困,吾谁为君!”子韦曰:“天高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荧惑宜有动。”于是候之,果徙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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