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50391
1707050392
——《史记·宋微子世家》
1707050393
1707050394
既是“天罚”,岂能说转嫁就转嫁,火星竟能为他三句话而动,只能说宋人的心比天高,而天意如儿戏。殷先王的精气神也还在,因宋国又出现了君主戴偃。某一日,有人发现宫墙角落里的一只小雀生出一只鹯(鹞类猛禽),戴偃叫来太史占卜,太史解释道:“小而生巨,必霸天下。”戴偃大喜,仿佛这预示着以玄鸟为图腾的古老殷族复兴有望。他于是发动战争,灭滕伐薛,攻取淮北,性格也越来越急于求成和暴虐。这位宋康公沉湎酒色也就罢了,却也用皮革袋子装满血,然后挂起来重温“射天”的游戏,他甚至射杀来劝阻的大臣。庄子说戴偃比恶龙还恐怖,诸侯那时也视宋国为“桀宋”,并放话说“宋其复为纣所为,不可不诛”。宋王偃的这种脾性究竟从何而来,不可断言,只知凡为商纣之所为,必不得善终。这戴偃真成为了宋国的末代君主,不仅自家性命不保,还连累宋国被齐、魏、楚三国瓜分而亡。
1707050395
1707050396
无论如何,在这数个世纪中,仇恨早已雨打风吹去,种族隔阂也已消亡殆尽,殷遗民避无可避地遗失着自己的传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如此,终于产生了伟大的精神投诚者——孔子。孔子先祖乃宋人,《礼记·儒行》记载孔子“少居鲁,长居宋”,《孔子家语·本姓》记载孔子19岁娶了宋女并官氏(经清人考证非“亓官氏”)。而他对宋的情感似乎很微妙。
1707050397
1707050398
“儒”最初可能是殷商从事丧葬的神职人员,革命之后“王官失守”,光荣扫地,但继续穿着旧服饰,信奉旧鬼神,四处营生,虽自尊,却不为人所尊。处于周文化的包围中,儒本着“非暴力”的立场,故显得柔弱不振。在周人总结卜筮反思信仰的大时代里,“先进于礼乐”的殷遗民似乎也完成了“整理国故”。作为“二等国民”的儒钻营故家旧俗,通过对流风善政的思考,逐渐有了新气象。孔子常自筮,他说五十以学易,人生便能基本圆满了。孔子也表示不能再以德报怨,而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一系列转变,终于使儒堂堂正正地站立于周天下。早期的殷人遗民乃至原始儒者在精神领域都是丧家的,“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礼记·儒行》)。这几乎是丧失珍宝与土地的流浪者的自慰。到孔子这里,他虽丧家,却只是肉身层面。
1707050399
1707050400
最后来看《列子》书中两个充满隐喻的故事。一是说宋国有户人家好施仁义,三代不懈。一日家中的黑牛竟诞下一头白牛犊,儿子赶紧去请教孔子。孔子安慰说这是吉祥之兆,用白牛犊献给上帝便可。过了一年,父亲无故失明,而黑牛又生下一头白牛犊。父亲叫儿子再去请教孔子,儿子颇不情愿。父亲说圣人之言是“先迕后合”,还得问清楚。孔子又答以吉祥,教以祭祀。又过一年,儿子竟也无故失明。在故事的结尾,楚国围城,宋人易子而食,而壮丁全部上阵,死亡大半。这双父子却因为有此眼疾而得以保全性命,待楚军撤退,二人眼疾竟又神奇痊愈。这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颇有些相似。其实,孔子以及那些逐渐改变的宋人就如“黑牛生白犊”,经历着对于血统与文化的拷问。然而在困惑期,信仰告诉他们改变是上帝的旨意,未必不是件好事,是黑是白,不必盯着,短暂的失明,可以换来长久的生存。
1707050401
1707050402
第二则故事是说宋国有个叫华子的男人,中年时得了健忘症,行止颠倒,混混沌沌,全家都为他苦恼。先后请来“史”“巫”“医”来治,均无效。这时,鲁国有个儒生自荐说能治好他的病,华子的家人便承诺以一半的家产作为报酬。儒生表示之前的治法本来就无用,应试着变化他的心灵,改换他的思想。儒生于是脱掉华子的衣服,华子便去寻找衣服;不给华子吃饭,华子便去寻找食物;把华子关在黑暗处,华子便去寻找光明。之后,儒生又单独和华子在室内待了七天,华子的痼疾一朝散去。但华子清醒以后却大发雷霆,休妻罚子,并拿起戈矛驱逐儒生。宋国人把他捉住并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华子说:“过去我健忘,脑子里空空荡荡不知天地之有无,现在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一切,数十年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全部出现了。我害怕将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还像这样扰乱我的心,再求须臾之忘,还能得到吗?”子贡听后很奇怪,将此事告诉孔子。孔子高深地说:“这不是你所能懂得的啊!”回头,却叫颜回把此事记下。
1707050403
1707050404
这个“华子”可能是影射宋国不安分的华氏大族,当然更像是宋人中深受华夏文化洗礼之典型。他的颠三倒四,消极厌世,渴求“须臾之忘”,都是宋人集体心理病症的缩影。祷祝、巫术、医药作为殷人“粗浅的积淀”,已经不合于时代,真正了解病灶的正是儒家,司马迁说“鲁人皆以儒教”,那个纯正的鲁国儒生就是雅正文化之代表,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宋国人必须改变传统的路子,并解放心灵。
1707050405
1707050406
孔子其实很小心地处理自己殷人后裔的身世,他不曾说自己是儒,但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儒,他也就是儒了。无可无不可,就如马克思本人也不承认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但全世界都知晓。被孔子称许为“至德”的二人竟都是周人(文王与太伯),以致信徒荀子将周公的风云表现称为“大儒之效”。可见,孔子抛开了古老的部族恩仇,致力于整合包括殷、周在内的古老文化。然此易招非议,宋国司马桓魋欲杀孔子,原因盖有三——
1707050407
1707050408
一厌其将“圣人之后”的身份抛诸脑后而一心“从周”;
1707050409
1707050410
二厌其拐跑了自己的弟弟司马牛;
1707050411
1707050412
三厌孔门对司马牛灌输“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思想。
1707050413
1707050414
孔子的嫡孙子思也曾在宋国遭到围困,但他颇有祖风,据说于此时撰写了《中庸》。
1707050415
1707050416
孔子曾问礼于老子,儒、道两家均认可此事,《礼记》里明明白白写着“吾闻诸老聃”。老子是孔子的良师益友,汉代画像石中多有“孔子见老子”的内容,《世说新语》里孔融对李元礼开的也是“世交”的玩笑。孔门顾及此情,至少在先秦并未发表对道家的过激言论,何以老、孔的君子之交到庄子那里偏成了嘲讽与攻讦?《庄子》一书也实在看不上周礼。宋人当然不是反儒,孟子当年还得宋君资助盘缠。盖因庄子本就是一爱国人士。
1707050417
1707050418
1707050419
1707050420
1707050422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8.4 好战穷兵
1707050423
1707050424
魏文侯问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
1707050425
1707050426
李克对曰:“数战数胜。”
1707050427
1707050428
文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也,其所以亡,何也?”
1707050429
1707050430
李克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疲民,此其所以亡也。”
1707050431
1707050432
是故好战穷兵,未有不亡者也。
1707050433
1707050434
——《新序·杂事五》
1707050435
1707050436
国家穷兵黩武,罔顾民生,则难逃败亡,这几乎是历史定律。大邦并小邦,再到秦灭六邦,直至秦之速亡,都是明证。而各邦变法又是为何?是为了推动社会进步、增进人民福祉,抑或只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夺权斗争?当时人显然没有这些考虑。联系晚清的洋务运动便可知,变法是应对时势的自强之举。没有对比,何来强弱?无强弱之分,又何须自强,何必变法?故自强便是自利,可以占领更多的利益空间,于是资源竞争上升为生存竞争,生存又逼出“以战驭国”,以致出现一系列连锁效应。
1707050437
1707050438
重农本不新鲜,农家学派打着“神农”“后稷”等旗号叫嚣,这才是时髦。重农主义其实是对周人尊农传统的教条化。物极必反,“末业”被判无益,流毒深远,终导致短暂活跃的商业为军国主义所摧残。以农养兵或者“耕战一体”促使诸侯对农事空前关注,各地农具翻新、施肥技术的进步提高了粮食产量,这还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家不仅要“粟如丘山”,还要能“粟支十年”。
1707050439
1707050440
农业又从田间地头的实际操作深入到思想领域的研讨。《管子》中的《度地》主讲水害防治,《地员》略论土壤物产;《吕氏春秋》中的《上农》属宏论,《任地》《辩土》《审时》三篇则详解耕种细节。其他如《神农》《野老》等农学著作则告失传,而后来之秦火不去“种树之书”,更可见其重。
[
上一页 ]
[ :1.70705039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