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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52 “中华”一词在中国历史演义中如同一个冠名商标,哪个王朝标榜为中华都可从中获利,因为这关乎自家政权在“天下”实现主导权的合法性与正统性。在此层面,“中国”一词渐有同样的效用,这种效用甚至超越民族界限,所以鲜卑人、契丹人、满人皆可称“中华”“中国”云云。成王败寇的铁则下,中国人失去天下,而蛮族虽勇武却愿意让步——“局部汉化”。他们采用中华的“天命说”来辩护征服,一样开科举笼络读书人,尊重传统的政典,社会结构也基本不变,这都没有突破中国人的心理底线,那么这个外来政权便成了“正统”,从而进入煌煌巨史。正是基于这种社会心理,朱元璋才能在檄文中毫不避讳地说:“自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四海内外,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孙中山最初以民族复仇来煽动革命激情是一招好棋,但最终被传统思维驯服,与“种族革命”划清界限,于是说:“我们并不是恨满洲人,是恨害汉人的满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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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54 “斤斤计较”的民族主义毕竟无益于处理民族关系,无论是单个王朝的生存,还是整部华夏史的演进,都不重视民族主义的支撑。在先秦,有商、周、吴、越、巴、蜀、秦、楚……从来就不存在着某个单一族群的中国,而汉以其天威成为中华文明的符号却是自然而然的。汉族之名正是有赖于几百年汉室江山打下的“认同”,族名由国名得来,实际上,汉族也早就是多民族的总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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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56 汉族的活动区域很早就不限于中原地区了,而且中原还常常沦陷于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汉族中早有南匈奴等外族参与,“隋唐时期居住在黄河流域的汉族,实际是十六国以来北方和西北方许多落后族与汉族融化而成的汉族”(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正如时人哀叹世上已无纯正血统的汉族人一样,血统论将永远失去意义,因此中华文化实际不能单指汉族文化了,单就满族和汉族而言,两族绑在一起两百多年,文化上没有合流是说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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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58 一国之民族,不宜过杂,亦不宜过纯。过杂则统理为难,过纯则改进不易。惟我中华,合极错杂之族以成国。而其中之汉族,人口最多,开明最早,文化最高,自然为立国之主体,而为他族所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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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60 ——吕思勉《中国民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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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62 历史上的各种“夷狄”只是在某一时段处于同一个部落联盟或者同一个帝国下,他们基本上没有共同的语言、生活方式、信仰以及体质特征,他们通常被军政力量凝合为一个由一族主导的统一体,构成了许多的交集,然而有时又在这个统一体瓦解后独立发展,甚至完全绝缘。实际上,帝国内外的民族矛盾,大多时候是尖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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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64 民族主义为国家而生,但国家并非为民族而生,民族与国家也不可能重合得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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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66 民族成立的根本是“认同”,也就是人心,这一点决定了“民族”不可能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客观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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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68 一个民族可能散落在多个国家中,而一个国家可能拥有众多的民族,如果对民族国家要求成分纯净的话,一国一族的情况几乎找不到。希冀每一个民族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国家,形同梦幻。如果现实都必须迁就人之主观愿望,那么天下势必大乱,整个世界人口都要重新洗牌,所有国家政权都要重组,此不敢想象。希特勒为圆这个春秋大梦,竟然炮制日耳曼民族标准面相,终为笑谈。而国际恐怖主义多源起民族主义,这就是悲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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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70 质而言之,民族自决的原则在中国也是行不通的,过去不行,未来也不可能。如果硬在中国建立“不折不扣”的民族主义,那只有两种可能:各民族的分裂主义与虚无的大中华主义。正如黄现璠所说:“在一个历史悠久的多民族国家所有意欲建设‘文化共同体’的企图,无异于黄粱美梦。”先有一个中华文化圈,再结成一个或数个中华国家,最后定义一个中华民族,这个历程竟长达几千年。承认这个事实,对大汉族中心论者的确是个极大的打击。纵观数千年历史,秦、汉、晋、隋、唐、宋、明无疑都是多民族的中华帝国,但其境内却无一个叫作“中华”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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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75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445]
1707052976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8.6 其命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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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78 中国还会有吗?何出此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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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80 如果我对暴秦之后是否还会有一个中国而深表怀疑,恐怕会被列位看官嘲笑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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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82 后人看罢这台国史大戏,自能气定神闲地说:“先秦的终局不是秦,欲知后事,且听汉代分解!”此并非未卜先知,而只是出于历史惯性或民族情感而坚信中国无论如何都会继续存在,可这并不是沉思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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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84 为什么中国就必定长存?中国凭什么?在秦亡之后来说秦必亡,这本不是史学的本事。而坚信中国的万寿无疆,则近乎一种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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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86 公元前283年,赵国将要讨伐燕国,苏代为燕国去游说赵王,他开口便编造了一段“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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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88 今日臣渡过易水之时,看到有个河蚌刚刚打开晒太阳,一只鹬飞来啄其肉,河蚌马上闭拢,夹住了鹬嘴。二者互不相让,鹬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那就会有死蚌了。”河蚌也不甘示弱对鹬说:“今天你的嘴不取出来,明天你的嘴不取出来,那就会有死鹬了。”正在二者僵持不下之际,渔夫出现了,不费吹灰之力将其一齐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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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90 这个段子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但它蕴含的启示常被它的趣味所遮蔽。1935年1月10日,王新命、何炳松、陶希圣、萨孟武等十名教授联合署名发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宣言》直称:“中国在文化的领域里消失了。”因此,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中国,也没有了中国人。十教授的对手是“全盘西化”的鼓吹者,可他们自己的这种“忧患”也是可笑的,因忧患的对象只是可以直接为人所把握的某种“特征”,而非抽象的活力与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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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92 传统是否可感?在可感与不可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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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94 可感是因为尚有经典可览,文物可观,风俗可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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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96 不可感是因为时过境迁,再觅陈迹,多为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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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2998 今人往岁月沉埋中感怀,还得掂量昔日荡涤多少,今日所剩多少。故也真该说“可感”是个伪命题。只要心诚情愿,无不可感;如心不甘情不愿,可感也变不可感,甚至视而不见,直说不存在,最后竟变成不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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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3000 先秦是否可感?亦是此理。所谓“传统”之所以能够成立,已然自证其不是朽木,而是秀木,它不是可以刀削斧劈、任意处置的死物,而是一直吐故纳新、气象万千的活物。中国亦如是,没有固定的模样,一代有一代之中国,历史也不是简单粗暴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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