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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证多属臆说。句芒、祝融、蓐收、玄冥、后土本皆神名，由其名词之抽象即可知之。卜辞所纪，自高祖夋以下至于王亥王恒，但分别有祭之占，不见列于殷祀之典，而其殷祀皆始上甲。盖上甲以上本皆天神，上甲以下始为人王。祝融既即昭明、朱明，其为神而非人，可以断言。《周语上》云：“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墨子·非攻下篇》亦云：“天命融隆（通降）火于夏之城间西北之隅”，此亦可见祝融之为神也。丁氏以蓐收即王亥，疑是。蓐收本耕耨收藏之义（《尔雅·释天》所谓“秋为白藏”，“秋为收成”），确为秋季之神。王亥服牛，本亦与农耕之传说有关。后土，丁氏谓即相土，非是。殷之先祖本名相，其云“相土”者乃出后人误传，其所以误传者，盖由误读《诗·长发篇》“相土烈烈，海外有截”之文；以《玄鸟篇》“宅殷土芒芒”之文例之，“相土”之土亦犹“殷土”之土，相为人名，土非人名也。《诗·生民篇》云：“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傅斯年云：“今如以相为人名，不特文从字顺，且于经典正有证。《国语》云：‘昔共工弃此道也’，正与此同其文法，特一用名词，一用代名词而已。”此实即殷先公之相，谓后稷有相之道，亦犹言后稷能缵禹之绪也。又大丰云：“不显王乍相，不王乍唐，不克三殷王祀。”陈梦家谓“乍”通“则”，“不显王乍相”，即“有相之道”意；相即卜辞中之。王国维以卜辞之“土”释“相土”既误，丁氏又谓即“后土”，益无当也！至于“句芒”丁氏谓即“后芒”，更非。句芒确为春季之神，“句芒”本一聊语，“句芒”与“句萌”古通，《月令》云：“句者毕出，萌者尽达。”《白虎通·五行篇》云：“句芒者，物之始生。”句芒盖屈曲生长之义，故钓渔具因其屈曲，亦曰钩芒或笱笀（《淮南子·道应训》云：“年八十矣而不失钩芒”，《易林·震之讼》云：“捕鱼河海，笱笀多得”）。《墨子·明鬼下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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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秦穆公（旧作郑穆公，从孙诒让据《山海经》注《玉烛宝典》及《论衡》校正）当昼日中处乎庙，有神入门而左，鸟身，素服三绝，面状正方。秦穆公见之，乃恐惧奔。神曰：“无惧，帝享女明德，使予锡女寿十年有九，使若国家蕃昌，子孙茂，毋失秦。”秦穆公再拜稽首曰：“敢问神名？”曰：“予为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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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句芒之神不特主草木动物之生长，即人类年寿之延长彼亦主之。于此可见句芒确有生长之义，本为神而非人也。至于玄冥，诚如丁氏所云，即殷世系中之冥。冥与玄冥本为水神，兼为冬季之神，亦犹昭明与祝融之本为火神，兼为夏季之神，非本为人死而后为神者。“水死”之说，亦解释冥为神之“推原论”神话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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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既即王亥，祝融既即昭明，玄冥既即冥，句芒既即益，亦即玄鸟（见《益》篇），则月令之五神实无非东夷系之神话也。句芒、祝融、蓐收、玄冥既为东系传说中人物，故《左传》称句芒、蓐收、玄冥为少皞氏之四叔，则少皞之为东系人物，此又可证。《月令》之五神既出东夷神话，则《月令》之五帝亦必为东人所组合无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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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三皇五帝说后起之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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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帝与五帝之配合，先有东西二大系之不同，古帝与三皇之配合，先后更有四说之多，后儒无不苦于无所适从，群思如何调停其说。东系之五帝说为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西系之五帝说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两相比较，黄帝颛顼为两所共有，其异者一有帝喾、尧、舜，一有大皞、炎帝、少皞耳。刘歆既造大皞即伏羲、炎帝即神农之说，伏羲、神农固可纳入三皇中，是东系之五帝说可以取消，惟少皞则苦于无所安放也。东汉大儒郑玄欲两全其美，不忍割爱，于是创五帝六人之说，以少皞插入西系之五帝说中。其注《尚书中候·敕省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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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合北辰者皆称“皇”，《运斗枢》“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也”。德合五帝座星者称“帝”，则黄帝金天氏高阳氏高辛氏陶唐氏有虞氏是也。实六人而称五者，以其俱合五帝座星也。（《诗谱疏》《书序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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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无以解六人而称五之说，因创“德合北辰者称皇，德合五帝座星者皆称帝”之说，用心亦良苦！然六人称五，终难为人取信耳！孔颖达《尚书正义》尝斥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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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六帝，何有五座？而皇指大帝，所谓耀魄宝，止一而已，本自无三皇，何云三皇？岂可三皇数人，五帝数座？二文互舛，自相乖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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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鉴于三皇中有伏羲、神农为各家所同，其一为女娲、为燧人、为祝融、为共工又苦无定说，因将五帝中六人之首席黄帝升入三皇中。伪孔安国《尚书传序》云：“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皇甫谧《帝王世纪》乃直云：“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少昊高阳高辛唐虞为五帝。”（《史记·五帝本纪》索隐、正义引）孙氏注《世本》亦云然。《礼纬·稽命征》并云：“三皇三正：伏羲建寅，神农建丑，黄帝建子。”（《古征书》引）此说因见于经书，故其势甚盛。然女娲等何故不得入三皇？黄帝明称帝，又何以可入三皇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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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尚书正义》于此二点尝作详尽之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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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伏羲神农见于《易系辞》，女娲燧人祝融皆不见于《易》。说者谓燧人在伏牺前，然《易》言古者制作莫先于伏牺。又祝融乃颛顼以前火官之号，《五经》无云为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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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黄帝是皇，今言帝不云皇者，以皇亦帝也，别其美名耳。大昊为皇，《月令》亦曰：‘其帝太昊’；《易》曰：‘帝出于震’；是也。又轩辕之称黄帝，犹神农之云炎帝，神农于《月令》为炎帝；不怪炎帝为皇，何怪轩辕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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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据《易·系辞》以斥女娲、燧人、祝融为皇之说，又据刘歆说以伏羲即大昊，神农即炎帝，以证称帝无害为皇，殊不知歆说既强为牵合，伏羲、神农之为皇，亦后人据《易·系辞》以意作合耳。孔氏又尝为伪孔说提供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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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令》春曰太昊，夏曰炎帝，中央曰黄帝，依次以为三皇。”“《月令》秋曰少昊，冬曰颛顼，自此为五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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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又依《系辞》，先包牺氏王；没，神农氏作；又没，黄帝氏作；亦文相次；皆制作见于《易》；此《三皇》之明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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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据《月令》《系辞》以证伪孔谬说。然《月令》所载明为五帝，而孔氏必谓上三者为三皇，下二者为五帝，强加割裂，穿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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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梁武帝又尝创一新说，不升黄帝为三皇，而以舜下降，与三王为四代。《尚书序》正义引梁主云：“书起轩辕，同以燧人为皇。其五帝自黄帝至尧而止。知帝不可过五，故曰：舜非三王，亦非五帝，与三王为四代而已。”刘恕《通鉴外纪》亦引此说。案《道藏·洞神部·谱录类·混元圣纪》按语云：“梁武帝以伏牺神农燧人为三皇；以黄帝少昊帝喾帝挚帝尧为五帝，谓舜非三王，亦非五帝，与三王为四代。”武帝所修《通史》六百二十卷今既不传，此说亦不甚见人称述，盖未为学人所注意也。（案，其去颛顼入帝挚亦不知何据？至以舜与三王为四代，则据《礼记》等书“虞夏商周”四代之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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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儒于此亦颇有异议，如梁玉绳《史记志疑》承宋人臆说以羲、农、黄帝、尧、舜为五帝，其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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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羲农实与黄帝尧舜为五帝，安得遗之？《系辞》而外，如《左传》《国语》《礼记·月令》《汉书·律历志》均号羲农为帝（《封禅书》泰帝即伏羲），正足表先秦未尝以羲农黄帝为三皇而实与黄帝尧舜为五帝。有疑《系辞》统皇与帝言之者，殊未确，《后汉书·张衡传》：“衡表奏司马迁所叙不合事，请专据《系辞》并录羲农”；《潜夫论·五德志》依《易系》记伏羲以来，共求厥真；宋胡宏《皇王大纪》从之，诚卓识也。画卦名官教耕尝药，即此四端，德业夐绝，非少昊颛喾之能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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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但据传说中之德业以意配合，岂有当耶？又如廖平著《尚书弘道篇》，又以颛顼帝喾尧舜禹为五帝，其于《帝典第二》“帝尧”下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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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戴·五帝德》黄帝、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帝禹共六名，数逾乎五；董子以先谥者尚推为皇，后谥者下移为帝；郑君以天五帝为星辰；今用《左国》说，人帝以颛顼为断，五帝东高阳，西高辛，北尧，南舜，夏禹居中。书始于尧，以二高为二帝后，尊贤不过二代也。《墨子》说尧北教乎八狄，舜南教乎七戎，故尧为北海之帝，舜为南海之帝。禹则中央之帝。如《庄子》所谓倏忽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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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亦但据《左传》郯子语“自颛顼以来，……为民师而命以民事”，而谓人帝以颛顼断，因去《大戴礼·五帝德》之黄帝，以禹纳入五帝中，亦岂为允审。禹之称帝其说晚出，禹本在三王中，不列五帝，《吕氏春秋》等书已明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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