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74352
中国上古史导论 [:1707070620]
1707074353
一 启与太康
1707074354
1707074355
夏史传说，在启之后，有太康失国，少康中兴诸事。《史记·夏本纪》记夏之世系曰：“夏后启崩，子帝太康立。……太康崩，弟中康立，是为帝中康。……中康崩，子帝相立。帝相崩，子帝少康立。帝少康崩，子帝予立。”太康中康少康之名号甚怪，同名为“康”，而以“太”“仲”“少”别之，古帝唯大皞少皞与之相类，他所罕见也。崔述著《夏考信录》，尝致疑于此，其言曰：
1707074356
1707074357
按禹之后嗣见于传记者曰启曰相曰杼曰皋，皆其名也。上古质朴，故皆以名著，无可异者。惟太康少康则不似名而似号，不知二后何故独以号显？且太康失国，少康中兴，贤否不同，世代亦隔，又不知何以同称为“康”也？仲康见于《史记》，当亦不诬，何故亦沿“康”号而以“仲”别之？
1707074358
1707074359
此诚不可解也！论者或以之比诸商之大乙、小乙、太丁、中丁、太甲、小甲，以为此即商代庙号之所本，殊不然。商以忌日甲乙丙丁为庙号，为区别计，乃又于甲乙丙丁之上加以“大”“小”等区别字。太康仲康少康之“康”既非忌日而又相次，与商代之庙号殊不类也。
1707074360
1707074361
案《墨子·非乐上篇》云：
1707074362
1707074363
1707074364
先王之书汤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宫，是为巫风，其刑君子出丝二卫，小人否似二伯黄径。乃言曰：呜乎！万舞洋洋，黄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降之百，其家必坏丧。”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纵饰乐也。于《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
1707074365
1707074366
《孟子》称启贤而《武观》谓“启乃淫溢康乐”，惠栋因谓“‘启乃’当作‘启子’，”江声亦云：“启子，五观也。启是贤王，何至淫泆，故知此文当为‘启子’，‘乃’字误也。”俞正燮亦谓“……知《非乐》引《武观》而文冠以‘启’，更有脱漏，言太康不法禹启也。”诸家俱以《武观》“启乃”为“启子”之误。而孙诒让《墨子间诂》则以为不误，云：
1707074367
1707074368
此即指启晚年失德之事，“乃”非“子”之误也。《竹书纪年》及《山海经》皆盛言启作乐，《楚辞·离骚》亦云：“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并古书言启淫泆康乐之事。淫泆康乐，即《离骚》所谓“康娱自纵”也。
1707074369
1707074370
孙氏之识，高出诸家之上。《离骚》“夏康娱以自纵”，王逸注云：“夏康，启子太康也。”王引之以“夏”为“下”之假，证以下文“日康娱以自纵”，知其说是也。而毕沅《墨子注》乃又以“夏康”“太康”之名即出于《武观》“淫溢康乐”一语，云：
1707074371
1707074372
1707074373
《海外西经》云：“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九代”，《大荒西经》云：“夏后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辨》《九歌》以下”，据此则指启盘于游田。《书序》“太康尸位”（案《书序》云：“太康失国”）及《楚辞》“夏康娱”云云，疑“太康”“夏康”即此云“淫溢康乐”，“淫”之训“大”，然则“太康”疑非人名，而《孔传》以为启子，不可夺也。
1707074374
1707074375
1707074376
1707074377
“夏康”本非人名，前已论之。而毕氏又以“太康”即由“淫溢康乐”一语演出，是则太康传说即由启之传说扮演而出也。此说奇确。晚近顾颉刚童书业张治中等并主之。《离骚》云：“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而扬雄《宗正箴》云：“昔在夏时，太康不恭，有仍二女，五子家降（）”，启“康娱以自纵”，太康亦“不恭”，启“五子用失家巷”，而太康亦“五子家降”。又《潜夫论》云：“启子太康仲康更立，兄弟五人皆有昏德，不堪帝事，降须洛汭，是为五观。”太康兄弟五人皆有昏德，亦即“淫溢康乐”。《书序》云：“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太康》失邦之说当又由“五子用失乎家巷”之说推演也。据此，太康传说之由启传说分化推演，可断言也。
1707074378
1707074379
按启之五子，实即五观，亦即扈观、武观。俞正燮云：
1707074380
1707074381
1707074382
《春秋》昭公元年《左传》赵孟云：“夏有观扈”，观与扈同是叛国也。《楚语》士云：“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启有五观，汤有太甲，文王有管蔡，此五王者皆元德也而有奸子。”《韩非子·说疑篇》云：“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启有五观，商有太甲，武王有管蔡，此五王之所诛者，皆有父子兄弟之亲也。”……是五观终非贤。《汉书·地理志》东郡有畔观县，《续汉·郡国志》东郡云：“卫公国本观故国，姚姓。”《水经·河水注》云：“卫国故城南古斟观”，《巨洋水注》云：“五观盖其名，所处之邑名曰观也。”《淇水注》：“顿邱《古文尚书》以为观地”，时河北行郑古文，此《郑序·注》说也，谓五子为五观。
1707074383
1707074384
《楚语》“启有五观”，韦注云：“启子，太康昆弟也。”《汉书·古今人表》云：“太康，启子，昆弟五人，号五观。”是五子固即五观。《左昭公元年传》云：“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五观实观扈之倒也。扈即有扈，《吕氏春秋·先己篇》等书称夏后伯启与有扈战于甘泽，观扈即启之五子，故传说又以有扈为夏之同族。
1707074385
1707074386
中国上古史导论 [:1707070621]
1707074387
二 启与王亥
1707074388
1707074389
1707074390
1707074391
《山海经·海外西经》云：“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九代》。”《大荒西经》云：“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辨》《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是启乃自天得《九辨》《九歌》以下者。《天问》云：“启棘宾商，《九辨》《九歌》。”《离骚》亦云：“启《九辨》与《九歌》兮。”《山海经》郭注引《古本竹书纪年》云：“夏后开《九招》”，《九辨》《九歌》即《九代》，亦即《九招》。
1707074392
1707074393
《墨子·三辨篇》云：“汤放桀于大水，……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护》，又修《九招》。”《吕氏春秋·古乐篇》云：“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帝舜乃令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汤乃命伊尹，作为《大护》，歌《晨露》，修《九招》《六列》《六英》（此节旧多脱误，详拙作《吕氏春秋汇校》）。”据此，《九招》本帝喾所作乐，舜与汤皆修之，其为殷人东夷之乐明甚。帝喾帝舜本殷人东夷之上帝，启上三嫔于天，于上帝帝喾帝舜处得《九招》以下也。于此，足见启本殷人东夷神话中之人物也。
1707074394
1707074395
陈梦家著《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以为启即契之分化，其言曰：“启契古音相通，《大荒西经》‘启’作‘开’，汉人称启母为开母，而契亦有开义，《大雅·绵》‘爰契我龟’，《传》：‘契，开也。’启作《九辨》《九歌》而质（即挚即契）为乐师，启淫佚康乐，而挚商均均有不善之名。”其说疑非。契为殷人之后土，与后羿为同一传说之分化，与启当无涉。颇疑启即王亥传说之分化，而未敢悬断，姑存其疑于此。案“启”“开”“亥”，声俱相近。
1707074396
1707074397
1707074398
《海外西经》云：“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大荒西经》云：“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按《山海经》所载之神，唯四方之主神皆称乘两龙，如《海外南经》称南方祝融“乘两龙”，《海外西经》称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两龙”，《海外北经》称北方禺强“珥两青蛇，践两青蛇（一本作乘两龙）”，《海外东经》称东方句芒“乘两龙”，其他唯《海内北经》称冰夷“乘两龙”，盖冰夷冯夷即北方之玄冥（前已证之），亦即禺强也。此《海外西经·大荒西经》皆称启乘两龙者，或即西方之蓐收欤。《左传》谓少皞氏之四叔，该为蓐收。该即王亥，该为蓐收而启亦或为蓐收，由此可见启为王亥传说之分化颇可能也。
1707074399
1707074400
王亥见于殷墟卜辞，或称高祖亥（《戬寿》一，四），或称高祖王亥（《后编》一，二一，一三）。王亥在商史传说中为上甲微前之一代。《世本》作核，《古今人表》作垓，《天问》作该，《古本竹书纪年》（见《大荒东经》郭注引）称殷王子亥，《史记·殷本纪》误作“振”，《吕氏春秋·勿躬篇》误作王冰。关于王亥之传说，王国维《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观堂集林》）、顾颉刚《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燕京学报》六期）、吴其昌《卜辞中所见殷先公先王三续考》（《燕京学报》十四期）已有详考。
1707074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