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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中国”的阶段,梁启超公置之于乾隆末年,自然是以海通为断代的据点。实则这一时代的起点,也未始不可更往前进。以世界史的角度看,欧洲的大开拓,当由15世纪新航道的开辟为一纪元。在中国的明代,太平洋已是黄发儿行船走马的舞台,国际性的海盗活动,纵横三大洋,中国沿海的倭寇及此后欧人的分占南洋,都不过是这一长期活动的绪余。日本卷入这个漩涡,也当上溯到16世纪。利玛窦以下耶稣会士,不但带来了天文历算,也带来了西方火器及西方科学。明代为此实际曾有过一次小型的科学革命;其余波所及,甚至可包括明末清初诸贤的观念,也毋宁为19世纪知识分子的新思潮开一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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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世纪以后,中国原有普世文化的自我投射,终于显露其虚弱而不能适应的缺陷。中国若在“亚洲之中国”的阶段,即能发展与其他政治体系的平等共存的心态,也能发展对其他文化体系的尊重与认识,则中国在进入多国多文化的世界时,大致不必如此张皇失措,因为心理上一无准备而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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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失败之余,到抗战时期,绝大多数中国人才认真的体认到国家主权的意义,也才明白了列国相处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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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悲喜剧总是弄人不尽。今天的中国人终于体会了中国只是世界一部分;也体会到在人类缔造的文明中,中国文化不过占了一席而已。可是,今天的世界却在急剧的缩小,人类各文明之间的交会,已势将汇合为一个共同的人类文明。今日世界事实上正在缔造一个“地球之地球”的普世秩序与普世文化。这是一个辩证式统一;中国过去在“中国之中国”阶段,以人文精神为主导意念发展为普世秩序与普世文化,在下一阶段,中国的经验,中国的悲喜剧,将又可为今日世人历史发展作为借鉴。梁启超公“近世史者,不过将来史之楔子而已”一语,实为智者的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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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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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分光镜 九七 文化体系盛衰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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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演变未必有任何天定的规律,却仍有若干找寻的轨迹;大致言之,一个文化体系的内部,须有若干基本观念的价值存在,也须有一群知识分子担任承先启后的工作。两者在发展过程中,自有其盛衰,于是也就影响了该文化的活力及生机。文化体系发展到极盛时,体系之内必有最得势的知识分子及最发达的观念;在别无对手挑战时,盛极势必走向僵化,僵化导致衰败,这是一系列辩证式的发展模式。此时,外力的干预,即可诱发文化体系的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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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因每一个文化体系都有扩张其影响圈的潜力,一旦发展到极限,两个或多个体系因接触而互有影响,此时,内部已显衰落的体系,遂不能抵抗另一体系的影响;于是有两个体系融合为一个体系的新内容,甚至构成新的文化体系。相对来说,内部发展尚未盛极将衰的文化体系,则未必深切的感受到另一文化体系的影响力。文化体系的接触逐步融合,中古时代是若干次两个文化体系的融合,近古以后则是世界主要体系的大融合。这是体系之间接触与交融的大势,不仅使个别体系内部的基本观念不断修正,而且经历这一过程,逐步构成世界性的文化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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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而言,个别文化体系的线性辩证发展,配合体系之间互相刺激与启发的经历,人类的文化遂呈现不变中的变化、复杂中的单纯,在多元合流时,却也保持了各文化可识别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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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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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分光镜 九八 文化多元易产生地区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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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民族主义是清朝末年被帝国主义打出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抗日时期,我们每个人都变成民族主义者,但这种民族主义在鼓吹过程中又包含一个对蛮夷戎狄的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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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夷戎狄本来在字源学上并无轻视之意,只是指文化不一样的民族,称之为夷、狄、胡,并不那样轻视。等到“天朝”意识有了之后,一圈一圈形成了一种华夷之别的观念:我们中国是当中的“天朝”,其他离“天朝”愈远的文化愈差,这才有文化优越感,然后才有鄙视其他民族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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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的民族主义形成过程中,因为与推翻清朝联在一起,就强调满汉差异,将明朝覆亡时的仇恨心理再拿出来,于是大汉主义出现了。大汉主义出现,满人已给推翻,但立刻就出现如何对待藏人、回人与蒙人等少数民族的问题。今日在台湾,台湾同胞除原居民之外都是汉人,从大汉民族主义的观点看,也出现汉人、非汉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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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沙文主义实际上是若隐若现,不能肯定它长期存在。主要因为近代民族主义情绪化到了一定地步,才有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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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中国社会是多元的,每个省都有看不起别的省的情况。其实并不严重,没有达到“歧视”那种程度。广东人一般称广东以外的人都是上海人,把所有外省人的性格都混在一起,模模糊糊的一片;我们江苏人总觉得自己最聪明:北方是蛮子,南方人连话都讲不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多元文化中在所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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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元的存在而又不能抛去强烈自我认同,就会产生优越感。所以每个人都觉得有个大汉沙文主义在藐视自己。你去问今天“大汉”最中心的河南,他们会说自己苦得很:北京看不起他们,深圳也看不起他们,香港更看不起他们,连西安人都看不起他们。如此就变成每个人都可以说另外的人是大汉沙文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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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东、西的问题。萨伊德(Said)写过一本《东方主义》(Orientalism),提到东方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是西方的对立面:没有西方主义就没有东方主义。“大汉”也是个模糊的概念,是多元文化下面一定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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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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