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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高两人人头落地,可是仗还得打下去,总得有人来承接他们留下的倒霉差使。很不幸,这个霉运让当时“发病在家”、处于病休将息状态的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哥舒翰给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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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翰大名鼎鼎,战功赫赫。“月黑雁飞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胡马,不敢过临洮。”这首唐诗讴歌的就是哥舒翰的英武神威。由他来与安禄山周旋,一决雌雄,本来应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当时哥舒翰正身患重疾,“不能治事”。虽几经推辞,终不获唐玄宗的恩准,无可奈何,他只好强打起精神,接下天下兵马副元帅(元帅一职当然由皇室成员来领衔,外姓人再能干也没有扶正的机会,日后的郭子仪、李光弼干得最好同样只能当副元帅)的印绶,统领八万名唐军,连同高仙芝的旧部,进驻潼关,对垒安史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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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长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敝”,尽管是名将,但也会有弱点,哥舒翰也一样。这主要是他治军“用法严而不恤”,导致“士卒皆懈怠,无斗志”。另外,哥舒翰毕竟年事已高,更糟糕的是他有“风疾”在身,连指挥自己的手足尚且有困难,遑论处置十万火急、千头万绪的军机要务。他只能将大量事务交给德不足以服众、才不堪大任的行军司马田良丘来摆弄。这无疑是勉为其难,加上其手下骑兵主将王思礼与步军主将李承光嗑嗑碰碰,互不服气,“争长,无所统一”。在这种情况下,哥舒翰自然只宜固守,而不便主动进击叛军,提前展开战略决战。所以,哥舒翰到达潼关后,只是加强防守,持重待机。应该说,哥舒翰这么应对危局是基本正确的。这样可以迫使叛军前锋屯兵坚城之下,无法逾越潼关而进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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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双方主力相持于潼关之际,河北诸郡民众愤恨于安史叛军的暴行,在常山太守颜杲卿、平原太守颜真卿等人的带动下,纷纷自发抗击叛军。而郭子仪、李光弼也统率精锐的朔方兵出击,与河北军民相呼应、相协同,切断了叛军与范阳老巢的联系。延至次年正月,叛军前阻潼关,后绝范阳,军食不继,军心不稳。河北诸郡中归附叛军的“唯范阳、卢龙、密云、渔阳、汲、邺六郡而已”。叛军处境困难,进退维谷。于是安禄山迫不及待地在洛阳自称大燕皇帝,商议转入退却,回守范阳。很显然,这进一步充分证明了哥舒翰当时所奉行的“老虎不出洞”对策是正确的选择,体现了“因敌变化”“致人而不致于人”的高明作战指导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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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唐玄宗的“縻军”行动却改变了唐军相对有利的战略态势。当时,唐王朝的军事大权仍然由骄纵不法的宰相杨国忠把持。杨国忠自知多年以来作威作福,树敌甚多,而朝廷内部又悄然汹涌着对安禄山叛乱问题的追责暗潮。不少人将矛头指向杨国忠,认为安禄山反叛朝廷,是杨国忠一手导致的,甚至出现了杀杨国忠以消弥叛乱、平安天下的声浪。所以他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十分害怕手握重兵的哥舒翰回兵长安同自己作对。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便向唐玄宗传播虚假军情消息说,陕州地区的叛军守将“兵不满四千,皆羸弱无备”。杨国忠鼓动昏庸的唐玄宗下令让哥舒翰兵出潼关,收复陕州、洛阳。唐玄宗本人急功近利,太需要赢得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并慰藉自己那颗苍老而又惶惧的心灵,就毫无保留地采纳了杨国忠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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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翰久历戎阵,作战经验丰富,深谙《孙子兵法》所说“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的道理。所以他实难苟同这种轻举妄动的做法,立即上奏唐玄宗。他强调指出,安禄山是一只极其狡猾的老狐狸。他正制造假象,引诱我军进入圈套,是万万不可上当的:“禄山久习用兵,今始为逆,岂肯无备,是必羸师以诱我,若往,正堕其计中。”哥舒翰主张以时间换空间,固守待疲,伺隙破之,一举底定大局:“且贼远来,利在速战;官军据险以扼之,利在坚守。况贼残虐失众,兵势日蹙,将有内变,因而乘之,可不战擒也。”郭子仪、李光弼等人也给唐玄宗上奏疏,请求“引兵北取范阳,覆其巢穴”,将叛将的妻、子收为人质,然后再去招抚叛将,叛贼必定丧失斗志,缴械投降。同时建议哥舒翰统率潼关大军“固守以弊之,不可轻出”,否则必然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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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忠见众将都反对潼关大军出击,以为是他们串通一气,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愈加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他又奏告于唐玄宗,说是“贼方无备”,而哥舒翰瞻前顾后,逗留不出,是贻误军机,居心叵测。唐玄宗轻信杨国忠的一派胡言,同时也急于反攻,一雪前耻,便不顾众统军大将的正确意见,一再派遣使者前往潼关,“项背相望”,催促哥舒翰立即出关进击叛军,收复失地。哥舒翰难违君命,又知此刻进攻乃死路一条,遂“抚膺恸哭”,不得已只好率唐军主力出关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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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叛军崔乾祐部已屯兵灵宝(今河南灵宝)、西原(距灵宝五十里)。西原南面靠山,北有黄河阻隔,中间一道隘路绵延七十余里。崔乾祐用重兵扼守险要之处,以逸待劳,等待唐军自动送上门来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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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双方的会战拉开大幕。战前哥舒翰与部下田良丘等人“浮舟中流”,观察对手的阵势。只见崔乾祐军兵力寡少,阵形不整,便下令催促诸军迅速挺进,由大将王思礼等率领精兵五万在前,庞忠等率兵十余万继后,自己则带领三万余兵马,留在黄河北岸,击鼓助威,实施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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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崔乾祐见官军开进,便故意只派出万余人进行迎击,而且显示“什什伍伍,散如流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却”的散乱假象。唐军趾高气扬,忘乎所以,果然中计,“望而笑之”,遂放松应有的警惕。两军稍事交锋,叛军即“偃旗如欲遁者”。唐军见状,误以为叛军士气低落,不堪一击,更加松懈,便长驱直入,攻入狭隘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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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乾祐乘官军“不为备”之机,擂鼓指挥,突出伏兵,从山上投下无数木石,击杀唐军士众“甚众”。此时唐军困于狭路之中,骑兵人仰马翻,步兵挤作一团,无法展开战斗,“枪槊不得用”,陷入极大的被动。不得已情况下,官军只好驱马驾毡车在前面开道,想突出叛军的重围。然而,崔乾祐却早有准备。他大举动用了数十辆草车阻塞唐军毡车的推进道路,然后乘着“东风暴急”,顺风纵火。顿时烟焰弥漫,“官军不能开目”。他们以为叛军还在浓烟之中,就聚集弓弩乱射一气,结果没有伤着叛军的毫毛,反而是“妄自相杀”,误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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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至黄昏,当浓烟散去后,唐军才发觉面前并无叛军。可是,这时候他们所携带的箭矢却已经消耗殆尽了。叛将崔乾祐见机便派遣精骑从南面迂回,“出官军之后击之”。官军首尾受敌,“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孙子兵法·九地篇》),“于是大败”。士卒或丢弃兵器甲胄躲入山谷,或自相践踏被挤下黄河活活淹死,一时间哭喊声、呼救声震天动地。叛军乘胜紧逼,庞忠所率领的后军见到王思礼统帅的前锋溃败,亦肝胆俱裂,丧魂落魄,不战自溃。哥舒翰亲率的河北军见了这般惨象也士气顿挫,争相逃窜。至此,唐军全线崩溃,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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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溃的唐军奔向潼关,只恨爹妈没有给自己多生两条腿。潼关关前原有三道堑壕,每道宽约两丈,深约一丈。溃兵慌不择路,纷纷跌入堑中,“须臾而满”,后继者人仰马翻,踏尸而入。八万大军出关,后来又陆陆续续添加士卒,达二十万之众,这时入关逃得性命者只剩下八千人左右。可是崔乾祐得势不饶人,依然尾随而来,潼关的残军力不能支,一战即溃。六月初九,叛军终于一举抢占了潼关,打开了通向关中的道路。唐军主帅哥舒翰本人见大势尽去,又忧恐落得封常清、高仙芝一般的下场,就在部下的胁持下,摇动白旗,投降了安史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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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要地潼关失守后,长安便处于叛军的直接兵锋之下,再难固守自卫了。唐玄宗计无所出,也只好仓皇之中弃都出逃,西行“幸蜀”。“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唐玄宗落得个皇位提前被抢走姑且不说,甚至连自己宠爱的女人都给搭了进去。到了马嵬坡,他遭遇部下扈从的逼宫:“六军不发奈如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泪血交和流”!唐朝平息安史叛乱的斗争,从此进入了更为困难和艰巨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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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圣孙武子说:“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孙子兵法·谋攻篇》)。哥舒翰所部唐军主力惨败潼关的原因很多:包括朝廷奸佞当道,应对乏策;哥舒翰英雄迟暮,指挥无方;唐军素质低下,斗志消沉;等等。但其中最根本的一条,无疑当是唐玄宗昏庸颟顸又刚愎自用,听信小人杨国忠居心叵测的进言,“同三军之政”,“同三军之任”,对作战事宜乱加指挥,“縻军”羁将所致。他不能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拒绝听取那些真正了解敌我双方情势、身处战斗一线将领的正确意见,而强迫他们像木偶般遵从执行自己极端错误的决定,无视敌强我弱的基本现实,贸然出关迎敌决战,结果导致一败涂地,把老本全都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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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兵家历来强调将帅的作用,主张“兵权贵一”,赋予前敌将帅在战场上机断指挥、便宜从事的全权,“阃外之事,将军裁之”,认为“出军行师,将在自专。进退内御,则功难成”(《黄石公三略·中略》)。这乃是血的经验和教训所凝聚而成的军队指挥与管理的法则,理应高度重视,坚决秉执。可是我们这位唐明皇却倚仗着自己的九五之尊,把这些明白浅显的道理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触犯了兵家的大忌,更违背了当君主的信义。在这种情况之下,唐军要想避免出现丧师辱国、自食恶果的结局,难道能够办得到吗?换言之,唐军在潼关之战的败北,乃是自己打败了自己,而其中的罪魁祸首,正是唐玄宗李隆基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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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第三种读法 自污自晦,善终谢幕——郭子仪的圆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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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名将郭子仪是享誉古今的历史人物。他的人生,是圆满的,也是成功的。这里的成功,不是指战功赫赫,彪炳史册,而是特指他全身而退,善终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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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郭子仪的成功之道到底有什么样的秘诀?其实,归根结底,也就是两个:一是忠诚,二是自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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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功臣亡。”这几乎是中国古代皇权专制下功臣名将宿命的怪圈,永远挣脱不了的梦魇。因此,对于功臣宿将来说,如果能摊上光武帝刘秀、宋太祖赵匡胤这样身上人性多而兽性少的“圣明天子”,当然是最幸运不过的事情。你不但不必为自己颈上的脑袋是否会搬家而担惊受怕,而且还可以确保自己因当年出生入死、南征北战所作的投资获取丰厚的回报,过上豪华安逸的生活,享尽人世间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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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刘秀和赵匡胤这样的皇帝在历史上也就两个而已。要撞大运碰上他们,实在是铁树开花、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儒家“亚圣”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刘秀、赵匡胤可是千余年方才出一位,这比孟子讲的还来得稀罕。所以对于众多功臣宿将而言,不能对此寄予太大的希望,毕竟天上不会凭空掉馅饼,若是能遇上晋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唐玄宗这一档次的皇上也就算是很不错了。还是不要好高骛远,变得理智现实一点,多想想在遇不上刘秀、赵匡胤这样圣主明君的情况下,如何做才能够苟全性命于“盛世”,不求闻达于“天子”。想方设法化解皇帝的杀机戾气,让自己远祸全身,苟延残喘。一句话,作为功臣,首先要弄清楚搞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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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作为万物之灵,其高明和可贵之处在于他总是能适应环境的变化,以屈求伸,趋利避害,在各种恶劣的条件下顽强地生存下来。这种能力,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佼佼者的功臣宿将自然也具备。对他们来说,功成名就后的当务之急,是怎样消除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如何避免“兔死狗烹”的悲剧轮回到自己的头上。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殚精竭虑思考对策,全力以赴作出各式各样的姿态,自敛锋芒,韬光养晦,以便使天子放心,朝廷宽容。做成功了,算是为将的韬略已修炼到家,炉火纯青。事情最终弄糟了,算是修炼不够,道行不深,也只好自饮苦酒,自认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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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正常智商的功臣宿将几乎都知道,坐在高高金銮殿上的皇帝之所以厌恶功臣,猜忌功臣,必欲诛之而后快,其中的原因不外乎有四:一是怕功臣桀傲不驯、强梁不羁,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拿战功作炫耀的资本,凭实力讨价还价,到最后忘乎所以,上演“总把新桃换旧符”的逼宫一幕。二是怕功臣肚里肠子弯弯,心思歪歪,“不识庐山真面目”,貌似忠厚,实则居心叵测,信任度上得打大大的折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三是怕功臣能力太强,精明能干,文武双修,反衬出皇帝们的颟顸无能、酒囊饭桶。这样教寡人如何驾御,而且实有伤自己神圣的面子。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四是怕功臣有工作狂倾向,一门心思奔事业,抒抱负,爱惜羽毛,反而对吃喝玩乐不发生兴趣。这样一来,自己在九重宫阙里纸迷金醉,穷奢极欲,导致物议横生,威信下降,而功臣则因夙夜匪解,勤劳国事,克己奉公,声望逐渐提升,人气日益旺盛。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有此四点,要想不杀功臣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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