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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286 王君是来自台湾南部乡村的客家人。祖先自广东迁台至今,已有200余年的历史。在家庭与村落中,客家话成为他的母语,客家文化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自他出外求学开始,“客家人”身份给他带来许多困扰,甚至有时他希望自己是闽南人或外省人。大学毕业之后,他在台湾南部的一个大城市中工作。与许多年轻人一样,他面临创业的困难、购屋的困难、族群生活上的困难。但是,在另一方面,他愈觉得自己身为客家人的可贵。他开始认真地研究、保存客家文化。当遇到挫折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家乡,与客家乡亲朋友们相聚,是他疗伤止痛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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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288 李君是自小生长在台湾南部的山东人。在家庭中,他以山东话为母语;在眷村中,他说国语(普通话)。高中时因为同学大多为本省籍,因此他也学会了一口标准的闽南话。近些年,他经常奔走于海峡两岸经商。为了生活与生意上的便利,他常视场合而使用山东话、普通话或闽南话,以显示或掩饰特定的族群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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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290 以上两个在台湾的例子,呈现了“族群认同”的两个面相。前者说明“族群认同”是一个人由出生之社群中获得,并且,族群感情永远是人们温馨、安全的“家”。后者显示,族群认同是个可选择的、可被利用的社会生存工具。这两个例子,说明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人类学族群研究者的不同观点:族群认同究竟是个人无法回避的根本感情联系?还是人们为了资源竞争将人群分类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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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292 爱德华·西尔斯(Edward Shils)、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哈罗德· P.伊萨克(Harold P. Isaacs)与查尔斯·克尔斯(Charles Keyes)等被称为“根基论者”的学者认为,族群认同主要来自人们根基性的情感联系(primordial attachment)。格尔茨指出,对于个人而言,这种根基性情感来自人们由其出生而得的“既定特质”(givens)。(20)一个人生长在一个群体中,他因此得到一些既定的血缘、语言、宗教、风俗习惯,因此他与群体中其他成员由一种根基性的联系(primordial ties)凝聚在一起。但是,根基论者并不是强调生物性传承造成族群,也不是以客观文化特征定义族群。相反的,他们相当注意主观的文化因素。譬如格尔茨强调,他所谓的既定特质是主观认知的既定特质(assumed givens)。克尔斯亦认为,造成族群的血统传承,只是文化性解释上的传承(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descent)。(21)举例来说,一个人出生在某一家庭中,他因此由家庭与社区中得到一些非自我能选择的既定特质,如语言、宗教、族源信仰等。但一个中国人自称是“炎黄子孙”,并不是说他真的是炎帝、黄帝的后代,而是他主观上认为(assumed)如此。又譬如,一个现代羌族,从家庭与社区中得到的部分既定特质是特定的语言——羌语。但是,我们在前面说过,许多不会说羌语的仍是羌族。而且,事实上并不存在一个所有羌族人可借以沟通的共同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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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294 另一派被称为“工具论者”的学者,如利奥·A.德普雷(Leo A. Despres)、古纳·哈兰德(Gunnar Haaland)、艾伯纳·科恩(Abner Cohen)等,基本上将族群视为一政治、社会或经济现象,以政治与经济资源的竞争与分配,来解释族群的形成、维持与变迁。(22)譬如,苏丹的富尔人(Fur)为定居的锄耕农业部落,当有些拥有牲畜的富尔人族为了经济利益而开始游牧时,为了能分享巴加拉人(Baggara)的草场资源,这些富尔人渐认同于游牧的巴加拉人。因此富尔与巴加拉之间族群界限的维持,似乎与个人对生产资源的选择与利用有关。(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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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296 工具论者,有时亦被称为境况论者(circumstantialist),因为他们强调族群认同的多重性,以及随情势变化的特质。对于所有的人来说,这都是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譬如,一个在台湾新竹的客家人,可能自称客家人、台湾人、汉人、中国人;每一种自称,都让他与一群人结为一个族群。但是要用哪一种自称,是视状况而定的。原则上是,当我们与他人交往时,我们会宣称最小的共同认同,来增进彼此最大的凝聚。譬如,当这个人在美国遇上新竹客家老乡时,他若说,“我们都是中国人”,这比较客气了;他若说“我们都是台湾人”,还是不太妥贴;他若说“我们都是新竹客家人”,这时两个人间的距离才拉得最近。在另一种状况下,如果当时有香港人与中国大陆来的人在场,宣称“我们都是中国人”便能恰当地拉近彼此的距离。在文化特征的表现上也是如此。一个人不是经常表现其特定的文化特征,这常常也是随状况而定的。以语言来说,世界上有许多个人与人群都不只说一种语言;不同语言的使用,随交往对象的身份以及当时的气氛而定。原则上,我们也是选择最小的交集语言,来缩短人与人间的距离。譬如,在台湾许多60岁以上的人常以日文交谈。这并不表示他们爱日本,而是因为这种语言能排除最多的人,将使用此语言的人们框在一个最小的圈圈里,以增进彼此的亲切感。总之,这一派的学者认为族群认同是多变的、可被利用的,也是随状况而定的(situational)。(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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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298 无论是客观论与主观论,或根基论与工具论,都不是完全对立而无法兼容的,事实上它们各有其便利之处。客观论指出族群可被观察的内涵,主观论描绘族群边界;根基论说明族群内部分子间的联系与传承,工具论强调族群认同的维持与变迁。有些学者试图建立综合性理论,或不坚持前述任何一种理论;他们的兴趣在于结合其他学科,来探索族群现象所披露的更基本的人类生物或社会性本质。(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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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00 (1) 相关的探讨请参考:S. A. Arutiunov & Yu. V. Bromley, “Problems of Ethnicity in Soviet Ethnographic Studies,” in Perspectives on Ethnicity, ed. by Regina E. Holloman and Serghei A. Artutiunov (The Hague: Mouton Publishers, 1978); Yu. Bromley, “The Term Ethnos and its Definition,” in Soviet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Today, ed. by Yu. Bromley (The Hague: Mouton Publishers, 1974); Nathan Glazer & Daniel P. Moynihan,“Introduction,” in Ethnicity: Theory and Experience, ed. by Nathan Glazer & Daniel Moynihan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5), pp.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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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02 (2) Edmund Leach, Political Systems of Highland Burma (Norwich: Fletcher and Son LTD,1964), pp. 285–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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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04 (3) R. Cohen & J. Middleton, “Introduction,” in From Tribe to Nation in Africa, ed. by Ronald Cohen and John Middleton (San Francisco: Chandler, 1970); G. Carter Bentley,“Ethnicity and Practice,” in Comparative Study of Society and History 1 (1987): 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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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06 (4) Raoul Naroll, “On Ethnic Unit Classification,” Current Anthropology 5: 4 (1964): 283–291; Comments, pp. 29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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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08 (5) 主要的批评见于:Michael Moerman, “Ethnic Identification in a Complex Civilization: Who are the Lue?”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67 (1965): 1215–1230; Fredrik Barth,“Introduction,” 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1969), pp. 10–15; Judith Nagata, “In Defense of Ethnic Boundaries: the Changing Myths and Charters of Malay Identity,” in Ethnic Change, ed. by Charles Keyes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81), pp.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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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10 (6) Michael Moerman, “Ethnic Identification in a Complex Civilization: Who are the Lue?”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67 (1965): 1215–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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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12 (7) 孙宏开:《川西民族走廊地区的语言》,载《西南民族研究》,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第429—454页;孙宏开:《试论“邛笼”文化与羌语支语言》,《民族研究》1986年第2期,第53—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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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14 (8) 林向荣:《阿坝藏族自治州双语使用情况调查》,《民族语文》1985年第4期,第42页;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第3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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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16 (9) 孙宏开:《论羌族双语制——兼谈汉语对羌语的影响》,《民族语文》1988年第4期,第57页;林向荣:《阿坝藏族自治州双语使用情况调查》,《民族语文》1985年第4期,第42—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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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18 (10) 孙宏开:《论羌族双语制——兼谈汉语对羌语的影响》,《民族语文》1985年第4期,第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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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20 (11) Pierre L. van den Berghe, The Ethnic Phenomenon (New York: Elsevier, 1981), p.34; V. Kozlov, “On the Concept of Ethnic Community,” Soviet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Today, ed. by Yu. Bromley (Mouton: The Hague, 1974), p.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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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22 (12) 孙宏开:《试论“邛笼”文化与羌语支语言》,《民族研究》1986年第2期,第53—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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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24 (13) 关于羌语支语言的分类,学者们有不同的意见,譬如,孙宏开归之为羌语支语言的嘉绒语,被有些学者归为藏语东部方言之一。参见四川省编辑组:《四川省阿坝州藏族社会历史调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第2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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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26 (14) Michael Moerman, “Ethnic Identification in a Complex Civilization: Who are the Lue?”American Anthropologist 67(1965): 12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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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28 (15) 孙宏开:《试论“邛笼”文化与羌语支语言》,《民族研究》1986年第2期,第53—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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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30 (16) 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第331—3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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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32 (17) 冉光荣、李绍明、周锡银:《羌族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第345页;四川省编辑组:《四川省阿坝州藏族社会历史调查》,第235页。关于道教对羌族宗教生活的影响,亦见于David C. Graham, The Customs and Religion of the Ch’iang (Washington: The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1958), pp.46–52;以及,我在1994—1996年间所作的羌族地区田野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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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0334 (18) 胡鉴民:《羌族之信仰与习为》,载徐益棠编《边疆研究论丛》,私立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1941,第10—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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