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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一段时间内,有时华夏诸国仍不愿承认秦人为华夏,但由春秋到战国时期,秦人的族源传说中逐渐加入华夏的成分,而使他们成为毫无疑问的华夏。秦自认为是华夏,西方的华夏(包括秦人)开始称更西方的人为“氐羌”,于是“氐羌”或“氐”“羌”成为华夏的新族群边界。由战国到汉代,以此为代表的华夏族群边界又在华夏的扩张下向西推移到河湟地区(见本书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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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与“异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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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章中,我曾解释“民族溯源研究”在理论上的困境,并提出“民族史的边缘研究”构想。结合考古学与历史学的“周人族源研究”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结论,以及这种研究讨论中学者的理论与方法缺失,这些都说明民族溯源研究的矛盾。在本章中,从边缘研究的角度,我借着周人的族源,以及造成此族源传说的人类生态与族群政治背景,来说明华夏西部、北部族群边界的形成。这个实例,也说明了以上两种研究取向(溯源研究与边缘研究)在对民族的定义、所依持的考古学以及在对历史文献的诠释上,都有很大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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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民族”的定义上,前者倾向于将民族视为有共同客观文化特征的人群集结;后者将民族当作是建立在成员主观认同上的人群范畴。在考古学方面,民族溯源研究认为客观文化遗存能反映一个民族的文化特质,因此主要借重以器物形态比较与文化分类为主的考古学;民族边缘研究,由于相信族群边界的形成与环境、人类生态变迁及人类资源竞争有关,因此强调探索古代自然环境与人类生态变迁之考古学。最后,在对历史文献的解读上,溯源研究者期望在族源史料中探索有关某一民族起源、分布、迁徙的史实;由民族边缘研究角度,我认为关于一个族群(或民族)起源的历史记载是一种社会记忆,或历史记忆,它所表现的是人们合理化其当前族群性质、族群关系的表述,其中经常充满虚构与修饰成分而不一定是历史事实。虽然如此,透过文本分析(也是记忆分析)来诠释人们“为何要留下这些记忆”以及对真实的过去人们“为何失忆”,我们可以读出当时人的认同与认同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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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溯源研究中的考古器物学,以及历史与考古资料的结合,其方法论基础都是以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相似性”(similarity)来建立逻辑关系的类比法(analogy)。譬如,在器物学上,考古学者以器物的“相似性”来建立文化分类谱系,并描述其在时空中的传播与变迁。这种考古学上的文化分类、传播与变迁,又被类比到历史文献之中——学者希望在文献中找到“相似的”历史事实,来与考古遗存现象作比附。更普遍的情形是,历史文献已为学者提供了“过去的架构”,历史考古学者只是用相似的、可类比的考古资料填入此架构之中。毫无疑问,类比法是许多人类知识产生的基础。但是类比的滥用或过分依赖类比,都经常造成一些伪知识。(66)“周人族源研究”这类建立在类比法上的历史考古学探索,便是例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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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对的,在边缘研究中最重要的是对“异例”(anomaly)的诠释。所谓的“异例”,在本文中指一些变化的、不正常的、互相矛盾的考古遗存与文献现象。譬如,铜器铭文中渭水流域西周诸侯常自称为“王”,这与我们在先秦文献中所见“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的西周封建制度相矛盾,这便是一个“异例”。又如,《史记》所载周人族源传说中强调他们是华夏正宗,但某些史料又暗示他们与戎有密切关联,这也形成一个“异例”。在考古资料上,一种考古文化的消失与变迁,如夏家店上、下层文化间的缺环,也形成一个需要解释的异例。因此,在考古与历史资料的结合上,最有意义的不是能互相印证的考古资料与历史记载,而是两者间的矛盾。如在文献中周人强调自身的农业定居特色,在考古上周人与一些畜牧化、武装化的人群同时出现在渭水流域的历史舞台上,也形成一种异例。透过对这些异例的诠释,我们能对历史上的一些现象有更深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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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人群的核心,或在一个安定的时代中,我们经常可见到一些典范的、恒常的文化现象。异例经常产生在边缘——地理的边缘、时代变迁的边缘与社会边缘人群之中,因此它们容易被遗忘,或在某种强势意识形态(如族群认同)的影响下被大家忽略。边缘研究的主要旨趣,便是除了类比与其他逻辑法则之外,透过对异例的分析与诠释,来进一步了解历史与人类的社会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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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钱穆:《周初地理考》,见《古史地理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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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王玉哲:《先周族最早来源于山西》,《中华文史论丛》1982年第3期,第1—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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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邹衡:《论先周文化》,载《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文物出版社,1980,第335—3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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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ho-yun Hsu & Katheryn M. Linduff, Western Chou Civilizatio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8), pp.3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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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伊藤道治:《西周文化の起源と宗周》,载《中國古代王朝の形成》,东京:创文社,1975,第3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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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见以下所探讨的张长寿、梁星彭(1989),尹盛平、任周芳(1984),胡谦盈(1986,1987),卢连成(1985),李峰(1991)及杜正胜(1991)等人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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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巩启明:《陕西新石器时代考古工作的几个问题》,载《考古与文物》编辑部编《陕西考古学会第一届年会论文集》,1983,第12—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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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徐锡台:《早周文化的特点及其渊源的探索》,《文物》1979年第10期,第58—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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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尹盛平、王均显:《扶风刘家姜戎墓葬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7期,第16—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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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任周芳、刘军社:《陕西武功郑家坡先周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7期,第1—15、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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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尹盛平、任周芳:《先周文化的初步研究》,《文物》1984年第7期,第42—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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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卢连成:《扶风刘家先周墓地剖析——论先周文化》,《考古与文物》1985年第2期,第37—48、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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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胡谦盈:《试谈先周文化及相关问题》,载《中国考古学研究——夏鼐先生考古五十年纪念论文集》,第64—80页;胡谦盈:《姬周族属及其文化探源》,载黄盛章主编《亚洲文明论丛》,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胡谦盈:《陕西长武碾子坡先周文化遗址发掘记略》,《考古学辑刊》1989年第6期,第123—1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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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胡谦盈:《太王以前的周史管窥》,《考古与文物》1987年第1期,第70—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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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李峰:《先周文化的内涵及其渊源探讨》,《考古学报》1991年第3期,第265—28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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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张长寿、梁星彭:《关中先周青铜文化的类型与周文化的渊源》,《考古学报》1989年第1期,第1—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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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尹盛平、任周芳:《先周文化的初步研究》,《文物》1984年第7期;邹衡:《论先周文化》,载《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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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胡谦盈:《太王以前的周史管窥》,《考古与文物》1987年第1期,第77页;卢连成:《扶风刘家先周墓地剖析——论先周文化》,《考古与文物》1985年第2期,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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