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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383 这一说法我是完全不认同的。因为翻译是解释,所以我们不是重复,而是再创作。比方说美国最重要的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1939—)。他的翻译根本不是字句之间的翻译,也不是一段段的翻译,而是重新讲,重新写。这样他可以避免把中国作家糟糕的中文翻成糟糕的英文。这样,他用英文发表的中文作家的小说有些要比原来中文写的小说好得多。因为他在用他自己的英文讲,所以他的翻译从英语方面来讲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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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385 附录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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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387 Howard Goldblatt(1939—)中文名:葛浩文。中文译名:霍华德·戈德布拉特。美国翻译家,加州人。目前为圣母大学讲座教授。1961年毕业于加州大学长滩分校,20世纪60年代服役期间在台湾学习汉语,后进入旧金山州立大学就读,首次接触了萧军(1907—1988)及萧红(1911—1942)的名字,并读了第一本中国小说《八月的乡村》。1971年毕业后,考入印第安纳大学,师从旅美散文家柳无忌(1907—2002)攻读中国古典文学,譬如元杂剧,以及鲁迅(1881—1936)和其他左翼作家的作品,既读译本也读原文。1974年完成关于萧红的毕业论文,取得印第安纳大学中国文学博士学位。现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英译工作,在中国被誉为“西方首席汉语文学翻译家”。葛浩文翻译了萧红、张洁(1937—)、莫言(1955—)等20多位名家的50多部作品,代表译作有《红高粱》(Red Sorghum,1994)、《狼图腾》(Wolf Totem,2008)等。其翻译严谨而讲究,在英语世界广受好评,曾于2000年获美国国家翻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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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389 现在在德国也出现了一个所谓的“葛浩文现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由于葛浩文在美国乃至英语世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德国出版社先看葛浩文翻译什么,然后他们买版权,再物色一个德国汉学家来做翻译。如果德国的出版社对这位汉学家的翻译不满意的话,他们会按照葛浩文的翻译进行修改。有些批评家根本不会考虑到出版社给译者带来的麻烦,一味地批评德文译者,我认为是不公平的。比方说,他们有一次也批评我在汉学系培养出来的一个译者,他靠翻译为生,他的德文很好。他比葛浩文还早,就把姜戎(1946—)的《狼图腾》整本书翻译成了德文。但是德国出版社看了他的翻译以后,发现有一些法西斯的倾向,不敢出版。如果当时就出版的话,他们会惹麻烦,所以他们看葛浩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些部分葛浩文根本就没有翻译,全都删掉了。那出版社怎么办呢?他们按照葛浩文的翻译修改我学生的翻译。如果我的学生不同意的话,他们就不出版。所以批评家只一味批评我们的译者,却不能够考虑到出版社方面施加的影响,这真的可以吗?出版社现在真的能决定翻译的成功或是不成功吗?大家都明白,挨骂的都是我们这些出力不讨好的译者,而不是什么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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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391 李木兰还说是我们西方汉学家决定了中国作家在国外是否成功,这一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这样说是不准确的,确切地说这不是一个西方汉学家的问题,而是一个好的译者的问题。这不仅仅涉及中国作家,实际上英国、法国作家在国外,如果他们有好的译者,那他们就会取得成功。如果他们的译者不好的话,他们不一定会成功。这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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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396 2.6 美国中国文学翻译家葛浩文(左图)及其翻译的《狼图腾》英文译本书影(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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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398 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呢?在萨义德的影响之下,有一个从中国大陆来的,在美国非常红的学者,她写了一本书,我非常讨厌她提出的“自我东方主义化”(Self-Orientalism)问题。所以李木兰在文章中的最后一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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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00 China’s Self-Orientalism and Western Orientalism strengthen and require each other.They are opposite sides of the same co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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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02 中国自己进行的东方主义化和西方的东方主义化相辅相成,它们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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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04 这个中国自己进行的“自我东方主义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有一些中国当代小说家,他们会先看一看当地的作家怎么说,再看一看美国、德国的市场需要什么中国作家的小说,然后他们会故意地加上所谓异国情调,这样会把他们自己变成所谓的“东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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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06 此外还有所谓的“自我西方主义化”(Self-Westernalization)。有人认为,中国在1949年以后,或是五四运动以后,其实就不再是中国了。为了反抗帝国主义,他们不得不学习西方,学习马克思主义,所以他们不再是真正的中国人,他们一半是外国人,一半是中国人。我刚刚提到的那位住在美国的、从大陆来的女学者,她专门写了一本书,提出了类似的观点。我觉得她在开玩笑。如果这一说法有一点道理的话,那么按照她的逻辑,歌德开始把他自己变成半个中国人了,不是吗?布莱希特更是了,他的文笔都不能说是模仿,而是跟着译成德文的《道德经》走,很明显,他的创作很像是卫礼贤的翻译。我常常说,如果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话,我们不可能会创造什么。文化会受到别人,也包括别的民族、别的国家、别的文化的影响。比方说德国第三帝国时期根本没有什么现代文学,因为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1889—1945)不允许我们接受法国、意大利之类的现代文学,但是中国在20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有过现代文学。如果我们现在还会看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有现代风格的德国文学的话,那这些作品肯定不是在德国写的,属于所谓流亡文学(Exilliteratur)的范畴。“文革”的时候,你们没办法看很多书,因为除了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1818—1883)和毛泽东(1893—1976)的书以外,基本上找不到其他的书。在这种情况下,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文化的。所以我们需要别人,别人也需要我们,我们彼此合作。当然,如果有人告诉我,只有他是对的,我应该向他学习,这是有问题的。但如果我们能够承认别人和我们是平等的,就可以进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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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08 我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因为我们中间没有休息,我再讲20分钟。首先我来概括一下上面的内容: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固定的说法,如“西方”“东方”“东方主义”“异国情调”这些固有的概念。有的时候为了方便,我们还是会使用,但这是有问题的。另外,我们应该知道,各国的汉学都不一样。美国的汉学和德国的汉学不一样,德国的汉学和中国的学术不一样,它们都有各自的优势。比方说中国的学者们,他们知识丰富,读书读得特别快、特别多,我们外国汉学家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一点。所以如果我碰到什么问题的话,一般来说我会问中国的学者,比如清华大学的肖鹰(1962—)教授、北京大学的王锦民(1963—)教授等人。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他们都能给出让我比较满意的回答。但是在德国,我不一定能找到一个人能回答这么多问题。所以我出版的书,发表的文章的注释中都会提到他们的名字,比如陈思和(1954—)、臧克和(1956—)等学者。如果没有这些中国学者的帮助,我根本没办法写这么多的书和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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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10 也许今天的时间会不够,但我还是想先开个头。现在我想给你们介绍一个瑞士哲学家写中国的一本书。因为他专门谈方法论的问题,比方说我们在遇到“中国”这一名词时会如何反应?这位哲学家叫艾尔玛·霍伦斯坦(Elmar Holenstein,1937—),德文名字是Elmar Holenstein,这个名字在德语中并不多见。霍伦斯坦不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哲学家,但他在德语国家的影响还是很大的。2009年他出版了一本名为《中国并非完全另类》(China ist nicht ganz anders)19的书。霍伦斯坦生于1937年,后来当上了苏黎世大学的哲学教授。他也在香港地区及日本上过课,而现在生活在日本,所以他肯定对日本非常熟悉。他对中国的了解还是不错的,尽管不一定是全面的,但他会提出一些有意思的问题,值得我们思考。如果我们思考他提出来的问题的话,会帮助我们提高对“他者”的了解,英文说the other。这个说法是从萨义德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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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12 附录 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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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14 Elmar Holenstein(1937—)中文译名:艾尔玛·霍伦斯坦。1937年出生于瑞士,曾在鲁文大学、海德堡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与香港中文大学等机构求学、研究和执教。霍伦斯坦教授师从埃德蒙德·胡塞尔档案馆创建人赫尔曼·莱奥·范布雷达(Hermann Leo Van Breda,1911—1974)神甫与著名语言学家罗曼·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s,1896—1982),任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哲学教授,是享誉世界的第三代现象学家。他的主要研究领域为哲学心理学与文化哲学。主要著作有《联想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r Assoziation,1972)、《现象学的结构主义:罗曼·雅各布森的语言之途》(Phenomenological Structuralism:Roman Jakobsons Approach to Language,1976)、《文化哲学的视角》(Kulturphilosophische Perspektiven,1998)与《哲学地图集》(Philosophie-Atla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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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16 霍伦斯坦有一个好处,虽然他是欧洲人——瑞士人,虽然他研究欧洲哲学,但是他跟其他研究哲学的教授不一样,他也可以从中国哲学、从日本哲学来看哲学问题。有人说,你们在德国大学搞的哲学都是欧洲哲学,这样的批评是有一定道理的,这边所谓哲学系的研究方向是很有问题的。德国到现在好像只有一个教授也把亚洲哲学纳入了研究范畴,他原来好像是研究日本学的,因此他能够把德国哲学或是欧洲哲学与日本哲学、中国哲学结合起来进行研究。霍伦斯坦认为这个“他者”的问题包括两种危险:我们遇到“他者”的话,如果我碰到中国,你们碰到德国的话,我们会犯这么一个错误——我们让“他者”太“他者”了,意思是说,让“他者”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另外一种危险是,我们让“他者”跟我们“太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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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18 这本书还提出一个很好的问题,是我没有思考过的。霍伦斯坦说,无论中国人研究中国,还是德国人研究德国,他们对自己的社会的了解常常太简单了,考虑不到、也看不到他们自己的文化是多层次的,也可以说错综复杂的。另外他们自己的文化是异质的,德文说heterogen。所以他三个重要的论题是这样的:第一,所有的文化,无论是德国的、美国的、中国的,都是多层的、错综复杂的,德文说komplex,也就是说是一个复合体;第二,如果真的会有“文明的冲突”(Clash of Civilizations)的话,那一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文明的冲突;第三,他认为,无论是什么文化,我们自己的文化都会包括“他者”。这一点我觉得是有问题的。那这又说明了什么呢?在中国历史上,我们也能够看到、发现有西方的——他是这么说的——现代性的成分。此外,他认为,从瑞士的法制中,我们都能查得到中国古代的法制。这一点让我觉得真的有点奇怪。不过他专门为此写了一篇文章。他真的有道理吗?我很怀疑。但他是瑞士人,是一位真正的哲学家,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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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20 霍伦斯坦的说法让我想起一个重要的德国汉学家、翻译家来,他的名字叫君特·德博(Günther Debon,1921—2005)。德博可以说是德国汉学,也可以说是欧洲汉学乃至世界汉学界,除了日本和中国之外,最好的翻译家。因为他本人也是诗人,所以他能将唐代的诗歌翻译成地道的德文诗歌20,让读者感觉特别美。他退休了以后,写了好多书。德博曾专门写了一本书《德国浪漫主义中的道家思想》(Daoistisches Denken in der deutschen Romantik)21,他专门研究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也是《道德经》的译者22。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真正把《道德经》翻译成押韵的韵文的汉学家。他翻译得很成功,因为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道”的研究。他认为,《道德经》的“道”和德国的浪漫主义有相似的地方。所以他专门写了200页,在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之中寻找老子的“道”。他找到了吗?没有。结果是没有找到。那这本书有意思吗?不过也很难说这本书有没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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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25 2.7 霍伦斯坦所著《中国并非完全另类》德文版书影(左图)及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1927—2008)所著《文明的冲突》英文版书影(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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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27 附录 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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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29 Günther Debon(1921—2005)中文名:德博。中文译名:君特·德博。德国汉学家。1921年生于慕尼黑。1938年在汉诺威中学毕业后曾被征入伍,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英军所俘,在被俘期间学习中文知识。1948年进入慕尼黑大学学习汉学、满学、日本学和梵文。1953年以研究和翻译《史记》获博士学位,1959年获得教授资格。1968年受聘担任海德堡大学汉学系主任教授,直至1986年退休。1982年、1988年分别主持召开了“欧洲—中国”第一届及第三届学术研讨会,创建“欧中学会”(Euro-Sinica e.V.),任副会长,旨在研究欧洲文化与中国文化相互影响和相互交流关系的历史。德博的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古代诗歌和道家思想。此外,他还是一位独具个人风格的中国诗歌翻译家,除了大量的翻译作品外,他还有有关中国诗歌、书法、绘画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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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24431 我们德文有一个词描写中国,这个词德文说Hochkultur(高度文化),英语可能说high culture、high civilization,我不太清楚。这个意思是说水平非常高的文化,对我们德国人来说,中国文化就是这么一种文化。霍伦斯坦从中国和欧洲水平非常高的文化得出结论,他认为:所有水平高的文化,它们都是异类的,它们应该是异类的。另外,它们应该是多层的。这说明,如果一种文化不是异类的,不是多层的,它不可能存活很长时间。那为什么文化可能是多层的?这和一个社会的价值系统有关系。因为每一个社会都有一个多层的价值系统,所以无论是在哪个社会,不同的价值都会发生冲突。这个冲突是没办法避免的。比方说,他给了一个我觉得不错的例子。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后,在德国不光发生了我们的“小文革”运动,就是1968年的学生运动,那个时候女人也到街上游行。女人的要求是什么呢?她们要求实现自我。那“实现自我”这个词是从哪里来的呢?德文说Selbstverwirklichung,意思是说,我要发挥内在的才能,这之后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我想做的人,才能找到自我。实际上,这个词到了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1831)的时代才出现,18世纪以前是没有的。这个词表明,德国思想史上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因为从神学的观点来看,一个人的任务并不是实现他自己,而是为别人牺牲自己。到了20世纪70年代前后,女人觉得,她们原来只有义务牺牲自己,特别是为男人而牺牲;现在她们突然说要实现自我,要走自己的路,不想再牺牲自己了。西方的社会也主张平等,但是如果一个人实现了自我,他可能不一定与别人平等,他可能比别人聪明得多,或是成功得多。难道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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