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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年先生在文章中特地举了个例子,来说《古文观止》中不好的文章,坏在哪里。譬如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吕思勉说它不好。不好在哪里?在于文体不纯。“开头写古文,中间来几段骈文,最后又是古文,不纯就不美。”再如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这是一篇历来万口传诵的大文章,但在吕思勉先生看来,则是“写得很不好”:因为一开头说的“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和下面所讲的孟子“浩然之气”根本是两回事,不应硬扯在一起,最后的七言歌辞又不古,古文中不宜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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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黄永年先生所述吕思勉对《古文观止》的批评,打着吕氏论文的印记,黄永年先生把它记下来,当然是佩服和认同的意思,我这里转述它,则是因为给予我启发。吕思勉作为史学家,他的看法相当独到,也曾引起争议,譬如当年他议论岳飞的军纪,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一度还查禁了他的书,其实岳飞当然不是十全十美,吕思勉这种议论很正常,很合理,当年社会宽容度不够,值得反思的是当年的相关部门的僵化观念和社会上的通识俗见,而此正见吕思勉作为一个史学家的不同不苟且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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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项星耀的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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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买到薄薄一册巴金翻译的《家庭的悲剧》,这是俄国作家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中的一个章节。读完此书后,对赫尔岑的一生大为好奇,一个男人目睹妻子的不贞,他还能这么细腻耐心地披露,并因此冷静地剖析自己,实在是可以佩服的。于是就急着找《往事与随想》来看,不久,果然买到了同样是巴金翻译的《往事与随想》第一卷。第二卷和第三卷却总是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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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后,在蓝色书店(当年还在三元坊)偶然看到三卷本的《往事与随想》,不禁心里一阵激动,仔细看看,翻译者却不是巴金,而是陌生的什么项星耀,心里不免大为失望。这套书当年价格很贵,我踌躇了许久,决定不买,等巴金的译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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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作家巴金,我倒更欣赏作为他的另一面:翻译家的巴金。毫无疑问他是翻译大家,他的翻译作品,特别是俄国文学的翻译工作,做得相当出色,不管是克鲁泡特金、巴枯宁还是赫尔岑,他的选择首先不是政治任务,而是与自己的个性、思想和风格契合的。因此,他笔下的翻译,因为原著作的深刻性,而获得了比自己著作更深刻的思想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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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巴金中风了,巴金瘫痪了,巴金植物人状态了,我终于知道巴金的《往事与随想》译本不会有了,一定就停留在第一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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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日子后,百岁巴金去世了。巴金翻译的《往事与随想》进入了历史的凝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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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缺少书看,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书这么一本本的过眼过手,对于赫尔岑,对于《往事与随想》,慢慢地也就冷淡下来,天底下的好书,真是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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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有网友问我项星耀翻译的《往事与随想》如何?我原想给予否定意见的,因为巴金的译本给我太深刻的印象。为了慎重起见,才仔细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原来项星耀还是我的苏州老乡。项星耀不仅是苏州人,他还在苏州文联工作过,那么他还是我的前辈同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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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发现使我开始正视项星耀,换句话说,我的头脑中从此植入了项星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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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星耀(1924—1997),江苏苏州人。新中国成立前曾任新闻记者。1949年后,先在苏州文联工作,后至上海师范学院、福建师范大学等校任讲师、教授,讲授外国文学。其主要译作有《平凡的北极带》《谢德林寓言选集》《基督教简史》《英雄艾文荷》(即《艾凡赫》)《一位女士的画像》《往事与随想》和《米德尔马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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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网上对项星耀的简单介绍,平心而论,除了这些,我对项星耀的了解并不多,我看过《艾凡赫》,但当时没注意翻译者,我有《基督教简史》《一位女士的画像》,当年读的时候也没注意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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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先生已经去世,去世的时候不过七十三岁,1997年项先生去世,在苏州的我居然一无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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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苏州人,他应该在苏州留下很多痕迹,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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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翻苏州报纸,果然看到了项星耀先生的少作:《儿童节的梦》。这篇文章刊载于1935年8月1日的《苏州明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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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其实并非民国的儿童节,民国的儿童节在4月4日。不过,这一年是国民政府命名的儿童年,8月初是集中庆祝的日子。且看儿童项星耀的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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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节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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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星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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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儿童节,我总要想个方法来庆祝这儿童的好日子。我便走了出去,看见各街上挂灯结彩,繁华极了。看见街头上立着一个老者,手中拿了一把气球。我就问他买了十个气球,系在腰里,刚要给钱的时候,忽然气球把我连人带到了天上去,飞了约有一个时辰,把我落在一个屋面上,我便解了气球,拿在手中。听得里面有人在演讲,我便爬到窗口坐定,原来他们在开儿童节庆祝会。忽然一阵狂风,把我吹上天空,到了白云之上,正在很恐慌时,我手不当心一脱,直把我落到了大海之中,一直坠到了海底,只见有一座亮晶晶的(殿堂),再走过去一看,见有大字写着“水晶宫”三个字,这就是水晶宫吗?哪知他们的耳朵极尖,把我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朵之中。忽见一人拿了钢叉跑来,把我直拖到龙王面前。龙王便说道:你来到凑巧,我们正在开庆祝儿童节大会,你快来看,有许多龙王之子,及龙王朋友之子,在一同开着大会。我便坐下来,吃了些东西,便别了龙王回来。走在中途,忽有一只海豹,要来吃我了。我便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哪知道一声,惊动了全屋子的人,他们便问道:甚么不好?我便被他们叫醒了,醒来方知是一梦,但东方日出了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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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星耀生于1924年,到1935年恰好是11岁,正是一个儿童。在这篇《儿童节的梦》的前面,还有一篇署名项星辉的文章,经问询知情老人,说项星耀有个弟弟项星辉。其实,这两点还不足以证明这个项星耀就是后来的翻译家项星耀,但目前我只能做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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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着一点文学天赋的儿童,会不会成长为一个教授、翻译家?这很难说,也不能排除有同名同姓的苏州儿童。这必须等待更多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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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回头来看看项星耀的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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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出自儿童的笔调比较幼稚的文章,却有着很大的想象力,凭着几个气球,他在梦中上天入海了一番,居然还见到了龙王。水晶宫的情节无疑受到《西游记》的影响,龙王请坐吃东西的情节,似乎与上帝请吃糖有关。跳出来一只海豹,这是《西游记》故事没有的,可见作者还比较关心海洋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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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中还有一个情节,读来简直令人丧气,原来民国儿童项星耀的心中,庆祝节日的方式除了开会还是开会,他在屋顶上“听得里面有人在演讲,我便爬到窗口坐定,原来他们在开儿童节庆祝会”,他在水晶宫,看到的是龙王“正在开庆祝儿童节大会”。而项星耀却不喜欢开会,即使龙王邀请他开会,他也只是吃点东西,就想着要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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