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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大夏:今阿富汗北部地区。】时见蜀布【蜀布:蜀地出产的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身毒国:又名“天竺”,今印度。】,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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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足:值得。】事亲附。天子注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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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行:顺便。】诛头兰。头兰,常隔滇道者也。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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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元狩元年(前122年),博望侯张骞出使大夏国返回以后,说他在大夏国到时候见到了蜀郡出产的布帛,邛莱山出产的竹杖,派人询问这些东西是从哪里而来的,回答说“这些东西来自于东南方的身毒国,那里距离这约有几千里远,可以与蜀郡的商人做买卖。”有人听说邛莱山以西约二千里远的确有个身毒国。张骞因此趁机极力进言称大夏在汉朝的西南方向,十分仰慕中国,正担忧匈奴会阻塞他们通往中原的道路,假如真能开通蜀地的道路,取道身毒国既方便又近,这对汉朝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天子派遣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人,走小路从西夷的西边出发,去寻找身毒国。他们来到了滇国,滇王尝羌把他们留了下来,并派出十多批人帮他们寻求西去的道路。一年之后,道路全被昆明国所封闭,不能通往身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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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王对汉朝使者说:“汉朝与我们滇国相比哪个大?”汉朝使者到达夜郎,夜郎侯问了同样的问题。因为道路不通的缘故,他们都认为自己是一州之主,不知道汉朝的辽阔广大。使者回到汉朝后,因此极力进言称滇是个大国,值得让他们亲近、归从于汉朝。天子因此而留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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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南越叛变时,皇上派驰义侯以犍为郡的名义发动南夷军队。且兰君担心自己的军队走远后,周围的国家会趁机掠夺国中的老弱百姓,于是就与他的部众一起反叛了,杀死了汉朝使者以及犍为郡的太守。汉朝于是派遣原本去平定南越的八位校尉,带领巴郡与蜀郡的犯人,前去攻打且兰君。恰巧南越已被打败,汉朝的八位校尉还没有攻下且兰,就率军撤了回来,在回军途中顺便灭了头兰。头兰,是常常阻塞滇国与汉朝交通要塞的国家。平定头兰之后,接着又平定了南夷,并在南夷设置了牂柯郡。夜郎侯起初倚赖着南越,南越灭亡后,正逢汉军返回诛杀反叛的人,夜郎于是进京朝见天子。皇上封他为夜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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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冉、駹皆振恐,请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笮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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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浸【劳浸:少数民族部落。】、靡莫【靡莫:少数民族部落。】,皆同姓相扶,未肯听。劳浸、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浸、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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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最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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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被攻破之后,以及汉朝诛杀且兰、邛君以及筰侯,冉、駹都很震惊恐惧,于是向汉朝请求称臣,为他们设置官吏。汉朝于是把邛都改为越西郡,把筰都改为沈犁郡,冉駹改为汶山郡,广汉西边的白马改为武都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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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派王然于凭借消灭南越以及杀死南夷君长的兵威晓谕滇王要进京朝见。滇王,拥有数万人的军队,在他国家的东北方有劳浸与靡莫,与滇王同姓,他们之间互相依仗、扶持,不肯听从劝谕。劳浸与靡莫多次冒犯汉朝使者与官兵。元封二年(前109年),天子调遣巴、蜀两郡的军队消灭了劳浸与靡莫,大军逼临滇国。由于滇王从开始对汉朝怀有善意,所以没被杀死。滇王名为离难,率领举国上下投降了汉朝,请求汉朝为他们设置官吏,并进京朝见。于是汉朝把滇国设为益州郡,赐给滇王王印,让他仍旧统治他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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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夷的君长有几百个,唯独夜郎与滇的君长得到了汉朝授予的王印。滇是一个小国,最受汉朝的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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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天禄:上天赐予的福禄。】哉?在周为文王师,封楚。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西夷后揃【揃:同“翦”,翦除,消灭。】,剽【剽:诛灭。】分二方,卒为七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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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难道楚国的先祖拥有上天赐予的福禄么?在周朝时,楚国的先祖鬻熊做过周文王的老师,被封到楚地。等到周王室衰败时,楚国的土地号称方圆五千里。秦国把各诸侯国都灭掉了,唯独楚国的子孙还有滇王在世。汉朝灭掉西南夷,大多数蛮夷国都灭亡了,唯有滇王仍旧深受汉朝的尊宠。然而平定南夷的原由,则是在番禺看见了枸酱,在大夏看见了邛竹杖。后来西夷被翦灭,分成西、南两方,最终被汉朝设为七个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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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精注全译) 卷一百一十七 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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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以赀为郎:缴纳一定的财物而获得郎官的职位。赀,同“资”。】,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着《子虚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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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遂:达,此处指仕途显贵。】,而【而:通“尔”,你。】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僮:奴仆。】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为具:备办酒席。】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谒:请。】司马长卿,长卿谢病【谢病:以病推辞。】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强:勉强。】往,一坐尽倾【一坐尽倾:在座的客人都惊羡司马相如的风采。】。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鼓:弹奏。一再行:一两支曲子。再,第二。行,指乐曲。】。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缪:通“谬”,佯装。】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着犊鼻裈【犊鼻裈:形似牛犊之鼻的围裙,或说是形如牛犊之鼻的短裤。】,与保庸【保庸:雇工。】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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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字长卿。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书,学习击剑技术,因此他的父母给他取个小名叫犬子。司马相如学成之后,景仰蔺相如的为人,就改名叫相如。他通过出钱而担任郎官,侍奉孝景帝,担任过武骑常侍,这不是他的兴趣所在。而且景帝也不喜欢诗辞歌赋,这个时候梁孝王进京朝见天子,跟他一同前来的游说之士有齐国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国人庄忌等先生,司马相如见到这些人后心中向往他们的生活,就以生病为由辞官,旅居梁国。梁孝王让他与众儒生住在一起,司马相如得以与众儒生、游说之士相处了好几年,于是创作了《子虚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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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子虚》《上林》,材极富,辞极丽,而运笔极古雅,精神极流动,意极高,所以不可及也。长沙有其意而无其材,班张潘有其材而无其笔,子云有其笔而不得其精神流动处。”鲁迅:“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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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梁孝王去世,司马相如便回到家中,但是家里太穷,他又没有赖以谋生的手艺。他平时与临邛县令王吉关系友善,王吉说:“长卿长时间在外谋求官职不可得,你可以来探望我。”于是司马相如前去拜访,住在都亭。临邛县令装作恭敬的样子,每天都去拜访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最初尚且能够以礼相见,后来就推托自己有病在身,派随从谢绝王吉,王吉的态度反而更加谨慎庄重了。临邛县里有很多富有的人,卓王孙拥有家奴八百人,程郑也拥有几百人,两人于是彼此商议说:“听说县令有尊贵的客人,我们就准备酒食招待他。”他们也邀请了县令。县令到来的时候,卓家的客人已经有几百人了。到了中午,便去请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也自己有病在身为由推托不去,临邛县令便不敢尝一口饭菜,亲自前去邀请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没有办法,勉强前往,满座的宾客都被他的风度所倾倒。饮酒正酣的时候,临邛县令亲自送上古琴说:“我私下里听说长卿喜好弹琴,希望聆听一曲,以祝酒兴。”司马相如推辞一番,但是还是弹奏了一两首曲子。当时卓王孙有个女儿叫文君刚刚守寡,喜好音律,因此司马相如装作和县令交情很深,却暗中用琴声来挑拨卓文君的芳心。司马相如刚到临邛的时候,有侍从车马跟从他,风度翩翩、举止大方;等到他在卓家赴宴的时候,抚弄古琴,卓文君就从门缝里偷看他,心中十分高兴并对司马相如一见倾心,只是担心无法见面。宴会结束后,司马相如于是派人以丰厚的礼物买通卓文君的侍从来转达自己的倾慕之意。卓文君连夜逃出家门与司马相如私奔,司马相如于是与她乘车赶回成都。到家一看,家里穷得只剩四面墙壁立在那里。卓王孙非常生气地说:“女儿实在太不成器,我虽不忍心杀她,但是也不会分给她一点家产。”有人劝说卓王孙,但卓王孙始终没有听从。卓文君一直闷闷不乐,于是说:“长卿,只要我们回到临邛,就算向兄弟们借钱也还足以维持生计,为什么要让自己穷苦到这个地步呢!”于是司马相如就跟她一同返回临邛,卖掉了所有的车马,买了一间酒铺来卖酒,卓文君亲自照看生意。司马相如自己穿上犊鼻裈,和酒保、杂役一起工作,在集市上洗涤酒器。卓王孙听说此事后感到十分羞耻,于是闭门不出。他的兄弟和当地名士纷纷前来劝说卓王孙道:“你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所缺少的不是钱财。现在文君已经成为司马相如的妻子,而且司马相如早就厌倦外出求官,他虽然很穷,但是他的才能足够作为凭依。何况他还是县令的宾客,为什么偏偏这样看不起他呢!”卓王孙不得已,只好分给卓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等各种财物。卓文君于是和司马相如回到成都,购置了农田和住房,成了富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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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狗监:官名。负责皇室的猎犬。】,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子虚”,虚言也:“子虚”,是个虚构的人物。】,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苑囿:饲养动物的圈地。】。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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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出田:打猎。田,同“畋”。】。田罢,子虚过诧【诧:吹嘘,夸耀。】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仆:谦辞,我。】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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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罘网:围捕野兽的网。】弥山,揜【揜:抓,捕。】兔辚【辚:原意为车轮,这里指追逐,碾压。】鹿,射麋脚【脚:拖住脚。】麟。鹜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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