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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已经十分吝啬了,但师史更是吝啬得厉害。他用来运输货物的车子数以百计,在各地郡国做生意,无处不到。洛阳位于齐、秦、楚、赵的中心,穷人到富贵人家去侍奉学习,夸耀自己外出经商时间长、经过洛阳的次数多却从来没有进过家门。因为师史善于任用这样一类人,所以他能赚到七千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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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曲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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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之斥也,唯桥姚已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锺计。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赍贷:携带物品。】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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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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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曲任氏的祖先,曾任担任过督道的仓吏。秦朝破败的时候,各路豪杰们都争相抢夺暴秦的金银珠玉,只有任氏将粮仓里的米粟全部储藏起来。后来楚、汉两军在荥阳对峙的时候,百姓没有办法耕种,每石米的售价高达万钱,英雄豪杰们的金银珠玉尽归任氏,任氏就是凭借这个方法发家致富的。富人们争相显示自己奢华的生活,但任氏放下富人的架子,勤俭节约,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农田畜牧业上。对于田地和牲畜,人们都是抢着购买价格便宜的,只有任氏专门购买价格昂贵而且土壤肥沃的。因而任氏的富有,得以延续了数代。任公的家法规定,不是自家田地里、牧场里出产的物品,不允许用,如果官府的公事没有做完,就不可以喝酒吃肉。任氏凭借这个家规成为乡里人的榜样,所以他很富有而且皇上也很器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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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向外开拓的时候,只有桥姚有上千匹骏马,两千头牛,一万只羊,万锺粮食。吴、楚七国刚刚发生战乱的时候,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需要跟随军旅一同出征,需要借有利息的贷款,放高利贷的人都认为列侯封君的食邑封国在关东地区,关东战事胜利与否还不能最终确定,所以没有人肯借贷给他们。只有无盐氏拿出千金来借贷,其利息为本钱的十倍。三个月后,吴、楚两地平定。一年当中,无盐氏的利息就高达本金的十倍,因为如此,他一家的富有程度可以与关中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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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地区富商大贾,大部分都是田家的人,如田啬、田兰。韦家的栗氏,安陵、杜县的杜氏,家产也都有万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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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其章章【章章:通“彰彰”。】尤异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一切:从便。】,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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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掘业:据《集解》,徐广释“掘”为“拙”。意即笨重的行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博戏:赌博。】,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辱处:让人觉得羞耻的职业。】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钟。此皆诚壹【诚壹:心志专一。】之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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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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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这些都是财富显著突出的人。他们都没有官爵封邑俸禄,也不是靠玩弄法律作奸犯科而致富的,而都是能够推测出货物流通的规律,看准时机,立即去做,随机应变,获其赚钱的机会。靠工商末业发家致富,用农耕本业守住财富,靠武力争夺一切,然后依靠诸侯政令保护它们,变化多端却又讲究一定的规律,因此值得记述下来。至于那些致力于农耕、畜牧、手工、山泽、商贾等行业,依靠权势和财力来发家致富,大的富庶人家富倾一郡,中的富倾一县,小的富倾乡里,真是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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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劳节俭,这是发家致富的正道,但是富有的人一定会有他特殊的办法来出奇制胜。种田务农本是最笨拙的经营方法,但是秦扬能够用这样的方法富甲一州。挖掘坟墓,是犯法的事情,但田叔仍然以此起家。赌博,是恶劣的行业,但桓发却以此发家。沿街叫卖,是在男子最低贱的职业,但雍地的乐成却能够通过这种方法富裕起来。贩卖脂粉,是令人感到羞耻的行当,但雍伯凭借这个行当获得了千金的家财。卖浆水,只是一门小生意,但张氏却凭借它赚钱千万。磨刀,是个浅薄的小技艺,但郅氏凭借磨刀的手艺得以列鼎而食。羊肚儿,只是微不足道的零食,但浊氏却因此而拥有成队的车骑。医治马病,是浅薄鄙陋的方术,张里却因此而鸣钟佐食。这都是因为满腔赤诚,精神专一而带来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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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来,致富并非要从事某些固定的行业,财富原本就没有固定的主人,有才能的人就能够将财富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没有才能的人则会让聚集起来的财富土崩瓦解。千金之家的富庶程度能与一都之君相比,万金之家便能与国王一样享乐。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素封”者吗?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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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精注全译) 卷一百三十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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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司天:主管天文星象变化。】,北正黎以司地【司地:主管地面人事。】。唐虞之际,绍【绍:继承发扬。】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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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相中山:担任中山国的相国。】。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徇:巡视。】朝歌。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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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颛顼为帝时,任命南正重主管天文,北正黎主管地事。在唐尧和虞舜之时,又任命重氏、黎氏的后人继续主管天文、地理,一直到夏朝和商朝。因此,重氏、黎氏世世代代主管天文和地理。到了周代,程伯休甫就是重氏、黎氏的后人。等到周宣王时,重氏、黎氏的后人失去了主管天地的世代官守而司马氏接替了职位。司马氏世世代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周襄王在位时,司马氏从周朝离开前往晋国,晋国的中军元帅随会逃往秦国,过了没多长时间司马氏宗族迁入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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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司马氏离开周朝来到晋国后,族人就分散到各地。有的留在卫国,有的留在赵国,有的留在了秦国。在卫国的叫司马喜,曾做过中山国的相国。在赵国的人,凭借传授剑术理论而声名在外,司马蒯聩就是这支人的后代。在秦国的那个人叫司马错,曾与张仪争辩过,因此秦惠王派出司马错率领军队进攻蜀国,攻克蜀地,于是就驻守在蜀地。司马错的孙子司马靳,侍奉秦国的武安君白起。此时少梁更名为夏阳。司马靳和武安君坑杀了长平之战中投降秦军的赵长平军,回到秦国后,靳和白起一同被秦王赐死在杜邮,埋葬在华池。司马靳的孙子司马昌,他担任秦朝掌管冶造铁器的官吏。秦始皇在位时,司马蒯聩的玄孙司马卬,曾做过武馆君的部将,而且带兵巡视朝歌。诸侯争着相互称王时,项羽封司马卬为殷王。汉王刘邦率领部队攻打楚国,司马卬投靠了汉王,汉将司马卬原来的封地设置为河内郡。司马昌生有儿子司马无泽,司马无泽曾做过主管集市的官吏。司马无泽生有儿子司马喜,司马喜爵位是五大夫,他们去世后,都被埋葬在高门。司马喜生有儿子司马谈,司马谈做了太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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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学天官【天官:天文学。】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道论:道家学说。】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愍:忧虑。】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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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祥:祥瑞。】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序:顺序,排列。】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不可遍循:无法一一照办。】;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赡:赡养,供养。】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撮:提取,摘录。】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健羡:刚强和欲求。】,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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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跟随唐都研习天文学,跟随杨何研习《易经》,又跟随黄先生研习道家理论。太史公曾经在建元、元封年间做官。他担心当时的学者不能通晓诸家学说的精要,而所学又混乱不明,因此专们讨论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学说的精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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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传》说:“世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而谋虑却分为很多种;要达成的目的相同,而所经过的途径却并不一样。”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德家,这些学派的目的都是希望天下大治。只不过所遵从的理论有所不同,有考虑得周全与不周全而已。我曾经暗地里分析过阴阳家的法术,它十分看中吉凶的预兆而忌讳的东西太多,让人感到拘束而畏手畏脚;但是它主张遵照四季的序列去行事,却是不能够违背的。儒家的学说非常广博但是缺少要领,事倍而功半,所以儒家学派所倡导的事情都难以完全实施。但儒家确立了君臣父子间相处的礼仪,以及夫妇长幼之间的礼仪区别,这是不可以改变的。墨家太过节俭难以遵从,因此他们的主张不可能全部实行;但他们倡导务实节俭,却是不能抛弃的。法家主张施行严酷的立法而少给予臣民恩惠,但他们定立君臣上下的名分等级,则是无法更改的。名家让人专注于名而易于失去真实性,但他们对名、实关系进行的辩证,却无法不仔细考虑。道家令人精神专一,行动都与无形的“道”相合,使万物得以丰富和充足。道家这种学术,是顺应阴阳四时之序的学说,兼采儒家与墨家的优点,聚合名家与法家的精要,和时势随同发展,与事物的变化相随,创建风俗,应用在人事上,并无不合适的。意旨简约,且容易把握,事半而功倍。儒家则与道家不同:他们觉得君主应该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所提倡的东西,臣下就应该附和;君主走在前面,臣下就应该在后面紧跟。如此一来,君主就会劳累不堪而臣子却十分安逸。至于大道的精要是:舍弃刚强与贪欲,去掉聪明和智慧,放弃一切而用智术治理天下。人的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身体极其劳累就要疲惫。倘若精神和身体总是难以安宁,却想要自己的生命和天地一般长久,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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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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