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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68 史记(精注全译) [:1707137790]
1707160469 史记(精注全译) 卷一百三十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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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71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司天:主管天文星象变化。】,北正黎以司地【司地:主管地面人事。】。唐虞之际,绍【绍:继承发扬。】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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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73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相中山:担任中山国的相国。】。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徇:巡视。】朝歌。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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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75 过去颛顼为帝时,任命南正重主管天文,北正黎主管地事。在唐尧和虞舜之时,又任命重氏、黎氏的后人继续主管天文、地理,一直到夏朝和商朝。因此,重氏、黎氏世世代代主管天文和地理。到了周代,程伯休甫就是重氏、黎氏的后人。等到周宣王时,重氏、黎氏的后人失去了主管天地的世代官守而司马氏接替了职位。司马氏世世代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周襄王在位时,司马氏从周朝离开前往晋国,晋国的中军元帅随会逃往秦国,过了没多长时间司马氏宗族迁入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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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77 自从司马氏离开周朝来到晋国后,族人就分散到各地。有的留在卫国,有的留在赵国,有的留在了秦国。在卫国的叫司马喜,曾做过中山国的相国。在赵国的人,凭借传授剑术理论而声名在外,司马蒯聩就是这支人的后代。在秦国的那个人叫司马错,曾与张仪争辩过,因此秦惠王派出司马错率领军队进攻蜀国,攻克蜀地,于是就驻守在蜀地。司马错的孙子司马靳,侍奉秦国的武安君白起。此时少梁更名为夏阳。司马靳和武安君坑杀了长平之战中投降秦军的赵长平军,回到秦国后,靳和白起一同被秦王赐死在杜邮,埋葬在华池。司马靳的孙子司马昌,他担任秦朝掌管冶造铁器的官吏。秦始皇在位时,司马蒯聩的玄孙司马卬,曾做过武馆君的部将,而且带兵巡视朝歌。诸侯争着相互称王时,项羽封司马卬为殷王。汉王刘邦率领部队攻打楚国,司马卬投靠了汉王,汉将司马卬原来的封地设置为河内郡。司马昌生有儿子司马无泽,司马无泽曾做过主管集市的官吏。司马无泽生有儿子司马喜,司马喜爵位是五大夫,他们去世后,都被埋葬在高门。司马喜生有儿子司马谈,司马谈做了太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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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79 太史公学天官【天官:天文学。】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道论:道家学说。】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愍:忧虑。】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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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81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祥:祥瑞。】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序:顺序,排列。】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不可遍循:无法一一照办。】;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赡:赡养,供养。】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撮:提取,摘录。】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健羡:刚强和欲求。】,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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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83 太史公跟随唐都研习天文学,跟随杨何研习《易经》,又跟随黄先生研习道家理论。太史公曾经在建元、元封年间做官。他担心当时的学者不能通晓诸家学说的精要,而所学又混乱不明,因此专们讨论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学说的精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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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85 《易大传》说:“世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而谋虑却分为很多种;要达成的目的相同,而所经过的途径却并不一样。”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德家,这些学派的目的都是希望天下大治。只不过所遵从的理论有所不同,有考虑得周全与不周全而已。我曾经暗地里分析过阴阳家的法术,它十分看中吉凶的预兆而忌讳的东西太多,让人感到拘束而畏手畏脚;但是它主张遵照四季的序列去行事,却是不能够违背的。儒家的学说非常广博但是缺少要领,事倍而功半,所以儒家学派所倡导的事情都难以完全实施。但儒家确立了君臣父子间相处的礼仪,以及夫妇长幼之间的礼仪区别,这是不可以改变的。墨家太过节俭难以遵从,因此他们的主张不可能全部实行;但他们倡导务实节俭,却是不能抛弃的。法家主张施行严酷的立法而少给予臣民恩惠,但他们定立君臣上下的名分等级,则是无法更改的。名家让人专注于名而易于失去真实性,但他们对名、实关系进行的辩证,却无法不仔细考虑。道家令人精神专一,行动都与无形的“道”相合,使万物得以丰富和充足。道家这种学术,是顺应阴阳四时之序的学说,兼采儒家与墨家的优点,聚合名家与法家的精要,和时势随同发展,与事物的变化相随,创建风俗,应用在人事上,并无不合适的。意旨简约,且容易把握,事半而功倍。儒家则与道家不同:他们觉得君主应该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所提倡的东西,臣下就应该附和;君主走在前面,臣下就应该在后面紧跟。如此一来,君主就会劳累不堪而臣子却十分安逸。至于大道的精要是:舍弃刚强与贪欲,去掉聪明和智慧,放弃一切而用智术治理天下。人的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身体极其劳累就要疲惫。倘若精神和身体总是难以安宁,却想要自己的生命和天地一般长久,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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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87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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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89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累世:连续数代。】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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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91 在阴阳家看来,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气都各自的教令,顺应这些法则就会昌盛,违背这些法则,就算不死也会衰亡。这不一定是正确的。因此说阴阳家“让人感到拘束而有太多的畏惧和忌讳”。至于阴阳家说的春天万物出生、夏天成长、秋天收获、冬天贮藏,这是天地间的普遍规律,要是不遵守,就难以制定天下的纲纪。因此说:“遵照四时的顺列去行事,是不能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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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93 儒家把六经作为自身的理论依据,六经及其传文多到以千万计,连续数代都不能通晓这门学问,耗尽人的一生也无法参透这其中的礼仪。因此说“儒家学说十分广博却缺少要领,事倍而功半”。倒是确定了君臣父子间相处的礼仪,夫妇长幼尊卑的次序,纵然是百家学说,也都是不可能更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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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95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茅茨:用茅草铺在屋顶上。】不剪,采椽不刮。食土簋【食土簋:用陶土制成的碗吃饭。】,啜土刑【刑:通“铏”,盛羹的器皿。】,粝粱【粝粱:粗疏的食物。】之食,藜霍【藜霍:野草,野菜。】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桐棺:桐木制成的棺材。】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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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97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亲亲尊尊:亲近亲者,尊重尊者。】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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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499 墨家也崇尚唐尧与虞舜的道术,谈论尧舜的德行说:“殿堂区区三尺高,堂下主阶只三级,茅草屋顶不修剪,原木制屋不刮削,用陶土碗盛饭,以陶土钵喝汤,用粗米做饭,以野菜做汤。夏天穿着葛布衣,冬天穿着鹿皮裘。”墨家主张为死者送葬时要用桐木制的棺材,厚度不能超过三寸,哭丧但不能过于悲伤。他们教百姓丧礼,必须要以此来当作万民的标准。要是天下人都遵照这个标准去做,那么尊卑就不再有分别了。世事不同,时势也在变化,事业也一定会不一样,因此说“太过节俭就很难遵从”。墨家学说的精要是强本而节用,这是人们兴家富足的途径。这是墨家学说的优点,纵然是百家学说,也都不可以废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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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01 法家不区分亲近、疏远,不因高贵、贫贱而有所区别,一律都依照法来进行决断。这样,亲近亲属、尊敬长上的恩情伦理就失去了。可以用这种理论推行一时的计策,却不能长久地运用。因此说法家“施行严酷的立法而少给予臣民恩惠”。倒是法家倡导让君主尊贵,令臣子卑下,明确上下的名分与职守,不能有所超越,纵然是百家学说,也都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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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03 名家苛察缴绕【缴绕:迂回缠绕,指繁琐复杂。】,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控:按照,依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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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05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执,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明:表现,显现。】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kuǎn【窾:通“款”,空。】。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具:基础。】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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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07 名家细察琐碎,纠缠不清,让人反省却难以获得其旨意,专注于用名称对事物进行决断,而不顾及人情。因此说名家“让人专注于名而易于失去真实性”。如果定立名称,考察实际,名称与实际交错比较,在这方面,是不可能不进行认真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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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09 道家倡导“无为”,又认为“无所不为”,他们的主张易于实现,只是他们的文辞难于理解。道家学术将虚无作为理论基础,把顺应自然和自然相合当作实践的原则,并无长久不变的态势,也无常存不变的形状,所以可以探求万物的情理。不去超越事物,不落后于事物,所以才可以成为万物的主宰。有没有立法,依照时势而决定,制度是否有用,也要和事物相合。因此说“圣人的学说和思想难以磨灭,在于他们将顺时、通变作为原则。虚无,是道的永恒常理;顺应时势,是君主治国的纲领”。大臣们全都来到朝廷,君主应当让他们每个人都明确自己该尽的职任。他的所作所为与他的名声相合的被称作“端”,所作所为与他的名声不相符合的被称作“窾”。空话不被听取,奸邪就不能产生,贤才和庸才自然就能区分,白和黑也就显现分明,这些精要就要看是不是运用而已,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这才与“大道”相合,混混沌沌,光辉照耀天下,再次返回到无名。每个人生命的基础都是精神,精神寄托于形体。过度使用精神就会衰竭,身体极其劳累自会疲惫,精神与形体分开人就会死去。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复生,形与神分开后也不可能重新结合,所以圣人十分注重这些问题。由此看来,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依托所在。不率先安定好自己的精神与形体,却夸口说“我有能力可以治理天下”,可你有什么凭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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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11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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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13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河山之阳:龙门山的南侧,黄河的西北岸。】。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乡射:儒家射箭饮酒的礼仪。】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略:巡视,巡查。】邛、筰、昆明,还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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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15 太史公主掌天文后,不管理民事。太史公有儿子名叫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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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60517 司马迁生于龙门,在黄河北边、龙门山的南边过着耕种牧畜的生活。十岁时就研习诵读古文经书。二十岁时,开始向南游历长江与淮河一带,登临会稽山,察探禹穴,勘察九疑山,泛舟在沅水、湘水之上。再向北渡过汶水和泗水,来到齐、鲁的都市中讲学,考察孔子所遗留的风教,在邹县、峄山进行乡射大礼。在鄱县、薛县、彭城这些地方遇到过困难,再经由梁地和楚地回到家乡。于是司马迁被任命为郎中,奉命出使,向西讨伐巴、蜀以南地区,向南巡视邛、笮、昆明这些地区,回到朝廷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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