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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巡幸上林苑,窦皇后和慎夫人跟从。她们在宫中的时候,常常是同席而坐。这次,等到就坐的时候,郎署长布置坐席的位次,袁盎把慎夫人的坐席向后拉了一些。慎夫人发怒不肯坐。文帝也生气了,站起身来回到内宫。袁盎就上前劝说道:“我听说尊卑有序则上下和睦。如今陛下既然已经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姬妾,姬妾怎么能和主上并排而坐呢?这样会扰乱尊卑的次序。再说陛下如果宠爱她,可以厚厚地赏赐她。刚才那种行为,陛下以为是宠爱她,其实恰恰害了她。陛下难道忘了‘人彘’吗?”皇上这才高兴起来,召来慎夫人,把袁盎的话告诉了她。慎夫人就赐给袁盎黄金五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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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袁盎也因为屡屡直言劝谏,不能长久地留在朝中,后来被调到陇西任都尉。他对士兵们爱护有加,士兵们都争相为他效命。之后,他被升迁做了齐国丞相。后又调任做了吴国丞相,在辞别前行的时候,袁种对袁盎说:“吴王骄横日久,国中有许多奸诈之人。如今您若要弹劾、惩治他们,他们不上书诬告您,就会用利剑来刺杀您。南方地势低洼潮湿,希望您能多喝酒,不要管什么事,时常劝说吴王不要造反就是了。如果能这样,就能侥幸免去祸患。”袁盎接受了袁种的建议,吴王于是厚待袁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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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盎请假回家,在路上碰到丞相申屠嘉,他便下车向丞相行礼。丞相没有下车,只在车上表示谢意,袁盎回来后,面对属吏很感羞愧,于是就到丞相的府上,要求拜见。等了很长时间,丞相才出来,袁盎便跪下说:“希望和丞相单独说话,请旁人回避一下。”丞相说:“如果你所说的是公事,请前往官署与长史属官商议,我将把你的奏章呈报上去;如果说的是私事,我不听私下的言语。”袁盎就跪着说道:“你当丞相,请自己揣度一下,比得上陈平、绛侯吗?”丞相说:“我比不上他们。”袁盎说:“好,你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就好。陈平、绛侯辅佐高祖,平定天下,位居将相,诛杀了吕氏族人,保住了刘氏的基业;您原来不过是个拉大弓的低级武士,被提升为队长,积累功劳做到了淮阳郡的太守,并没有出谋划策过,也没有在攻城夺地、野外厮杀中立下战功。再说陛下从代地来,每次上朝,郎官呈上奏书,皇上没有一次不是停下车驾,恭敬听取他们的意见。意见不能采用的,就放置一边;可以采纳的,就采纳,而且没有一次不称道赞许他们。这是为什么呢?就是要用来招致天下的贤能士大夫啊。皇上每天聆听从前没听过的事情,明白以前所不知的道理,便日益英明智慧起来;您现在却亲自封闭天下人的口,而使得自己一天天变得愚昧。让一个圣明的君主来面对一个愚钝的丞相,你遭祸的日子不会远了。”申屠嘉向袁盎拜了两拜,说道:“我这个粗鄙庸俗的人,不明事理,幸蒙将军您的教诲。”于是引袁盎入内室同坐,待为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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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盎一向不喜欢晁错,只要有晁错在的地方,袁盎就离去;而袁盎在座时,晁错也离开。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一间屋子谈过话。等到孝文帝去世后,孝景帝继位,晁错担任御史大夫,派遣官吏去核查袁盎收受吴王财物的事,要将其判罪下狱。后来景帝下诏令将袁盎赦免,贬为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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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楚叛乱,消息传到了京城,晁错对丞史说:“袁盎收了吴王许多金钱,专门为他遮掩,说他不会反叛。现在反叛已成事实,我请求处治袁盎的知情不报。”丞史说:“事情如果还没有暴露出来就惩治他,也许能制止叛乱阴谋。现在叛军已向西进发,即使惩办袁盎又有什么用呢?再说袁盎也不会有什么阴谋。”晁错一时犹豫不决。有人将这件事告诉袁盎,袁盎心中恐惧,连夜去见窦婴,对他讲明吴王反叛的原因,并且愿意到皇上跟前当面对质。窦婴进宫向景帝上奏,景帝就召袁盎进宫。晁错也在场,袁盎就请求皇上屏开旁人单独接见,晁错心里非常怨恨,不得已退了下去。袁盎详细地说明了吴王谋反的原因,都是因为晁错的缘故,唯有速速斩杀晁错来向吴王致歉,吴王才会罢兵。他的这些言语都记载在《吴王濞列传》中。皇上于是任命袁盎担任太常,窦婴担任大将军。他们两个人向来交情很好。待到吴王反叛,长安附近的长者以及长安城里的士大夫们都争相依附他们,跟在他们后面的车子每天有好几百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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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被诛杀后,袁盎以太常的身份出使吴国。吴王想让他担任吴国的将领,袁盎不肯。吴王想杀死他,派了一名都尉带领五百将士,将袁盎包围在军营之中。当初袁盎担任吴国国相的时候,有个从史和袁盎的侍女私通,袁盎知道了这件事,却没有泄露出去,对待从史仍跟从前一样。有人告诉从史,说袁盎知道他跟侍女私通的事,从史很害怕,便赶紧往家逃,袁盎亲自驾车追赶从史,将那侍女赐给了他,仍旧叫他当从史。等到袁盎出使吴国被监禁,围困袁盎的校尉司马刚好是那个从史,他就把随身携带的全部财物卖了,买了两石味道浓厚的酒,又正值天寒,士卒们又饥又渴,喝醉了,围守城西南角的士兵都倒卧在地上,那司马乘夜请袁盎起身,说道:“您赶紧逃走吧,吴王准备明天一早杀您。”袁盎不相信,说:“您是什么人?”那个司马说:“我就是从前担任从史时和您侍女私通的那个人。”袁盎这才大惊,道谢说:“您尚有父母在堂,我可不能因此连累了您啊。”司马说:“您但走无妨,我也要逃走,把我的父母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您不必担心。”于是用刀把军营的帐幕割开,领着袁盎从醉倒的士兵堆里逃了出来。司马与袁盎分道而行,袁盎解下了节旄放在怀中,拄着拐杖,走了七八里,天亮的时候,碰上了梁国的骑兵,他便要了一匹马,骑上飞驰而去,终于得以回到朝廷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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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楚叛军被平息后,景帝便把楚元王的儿子平陆侯刘礼改封为楚王,任命袁盎担任楚相。袁盎曾经几次上书有所建言,但均未被采纳。于是就称病免职回家,整天和乡里人在一起混日子,跟他们玩斗鸡赛狗的游戏。洛阳的剧孟曾经拜访过袁盎,袁盎热情地接待他。安陵地方有个富人,对袁盎说:“我听说剧孟是个赌徒,您为什么要和这种人来往呢?”袁盎说:“剧孟虽是个赌徒,但他的母亲去世时,宾客们送葬的车马多达一千多辆,说明他也有过人的地方。再说人人都有危难的时候,而遇到危难有急事来敲门,不以双亲尚在为辩解,也不以存亡与否为托辞,众望所归之人只有季心、剧孟而已。如今您身后常常有数位骑马侍从跟随左右,可一旦遇到急事,这些人可以依靠吗?”袁盎便痛骂那个富人,从此不再与他来往。诸位王公贵人听说了这件事,都很称赞袁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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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盎虽然闲居在家,而景帝经常派人来向他询问计谋策略。梁王曾想请求景帝让他成为皇位继承人,袁盎进言劝说,从此以后,景帝就不再提让梁王继位的事。梁王因此怨恨在心,曾经派人刺杀袁盎。刺客来到关中,打听袁盎的为人,众人都赞不绝口。刺客便去见袁盎说:“我接受了梁王的钱来刺杀您,但您是个厚道人,因此我不忍心刺杀您。但以后还会有十多批人来刺杀您,希望您小心防备!”袁盎心中很不愉快,家中又多有怪异之事,便到棓生那里去占卜问吉凶。回来的路上,走到安陵城门外的时候,被随后派来的梁国刺客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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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是颍川人,曾经跟从轵县张恢先生学习申不害和商鞅的刑名学说,与洛阳人宋孟和刘礼是同学。由于他通晓典籍,被任命为太常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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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为人严肃刚正,却又苛刻严酷。孝文帝的时候,国家研究《尚书》的人才很少,只听说济南伏先生曾担任秦朝的博士,研究过《尚书》,当时已经九十多岁,因为年老而不能征召来,于是文帝便诏令太常派人前往向他请教。太常便派遣晁错前去。晁错学成后回来,向文帝上书国家当前应该做的事,经常引用《尚书》里的观点。文帝下诏任命晁错担任太子舍人、门大夫、太子家令。他因为能言善辩而得到太子的宠幸,太子家称他为“智囊”。他在孝文帝之时屡屡上书,陈说削减诸侯权势的事,以及法令中尚需修改的地方。一连上了几十次,文帝都没有采纳,但文帝认为他有奇特的才能,就提升为中大夫。当时,只有太子称赞晁错的主张,而袁盎和许多大臣都不喜欢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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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景帝继位后,晁错被任命为内史。他曾多次请求单独谈论政事,景帝每每都听从,宠幸他超过了九卿,国家的法令许多都因此作了修改。丞相申屠嘉对晁错不满,但又没办法来挫伤他。内史府设在太上庙围墙里的空地之中,门朝东开,出入不便,晁错便向南开了两个门,因而把太上庙的围墙凿开了。丞相申屠嘉听说了这件事大怒,打算借这次机会,请求皇上把他诛杀了。晁错听到了这个消息,便连夜请求单独进见皇上,向皇上详细地讲明了此事的原委。等到申屠嘉上奏晁错擅自凿开太上庙的围墙做门,请求皇上把他交给廷尉处死的时候,皇上说:“晁错所凿的不是太上庙的墙,只是庙外空地上的小矮墙,没有触犯法令。”申屠嘉只得谢罪。退朝之后,申屠嘉愤愤地对长史说:“我本当先杀了他,再报告给皇上,却先奏请,结果被这小子给耍了,实在是大错。”于是气得旧病复发而死,晁错却因此更加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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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被提升为御史大夫后,请求查处诸侯的罪过,相应地削减他们的封地,并收回各诸侯国边境的郡城。奏章上呈后,皇上命令公卿、列侯和皇族宗室集中讨论,没有一个人敢提出不同的意见,只有窦婴表示反对,从此便与晁错有了嫌隙。晁错先后修改的法令有三十项,诸侯们全都哗然,痛恨晁错。晁错的父亲听说后,就从颍川赶来,对晁错说:“皇上刚刚继位,你执掌政权,削夺诸侯的领地,离间人家的骨肉,惹得人们纷纷议论怨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晁错说:“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不然天子之位就得不到尊崇,国家宗庙社稷也不得安宁。”晁错的父亲又说:“照你这么办,刘家的天下是安宁了,而我们晁家却大祸临头了,我要离开你回去了。”于是服毒药而死,死前说道:“我不忍心眼见大祸殃及自己。”晁错的父亲死后十几天,吴楚七国果真反叛,以讨伐晁错为名。等到窦婴、袁盎进言劝说,皇上就命令晁错穿着朝服,在东市被处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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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死后,谒者仆射邓公被任命为校尉,攻打吴楚叛军时,他担任将领。回京城后,他上书报告军事情况,进见皇上。皇上问道:“你从军中来,晁错的死讯传到前方,吴楚的军队退了没有?”邓公说道:“吴王蓄意叛乱已经有几十年了,因被削夺封地而激起怒气,诛杀晁错只是一种借口,而他的意图并非在晁错身上。而且我担心您这么一杀晁错,天下的士人从此都将闭口,再也不敢进言了。”皇上说:“这是为什么?”邓公说:“晁错因为担心诸侯强大了朝廷不能够控制,所以才要求削减封地,借以维护朝廷,加强中央政权,这本是关乎刘家万世基业的好事啊。而计划才开始实行,竟然遭到杀戮,这样对内堵住了忠臣的嘴,对外反而替诸侯报了仇,我私下认为陛下这样做是不对的。”景帝沉默了好久,说:“您说得很对,我也很后悔。”于是任命邓公担任城阳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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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公是成固人,经常提出许多出人意料的妙计。建元年间,皇上招纳贤良,公卿们都推举邓公,当时邓公正罢职家居,于是被起用,一下子升到了九卿之位。一年后,邓公又推说有病辞职回家,他的儿子邓章因为研究黄帝、老子的学说在朝廷大臣中间享负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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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袁盎虽然没有什么学问,可是却善于附会之说。他有一种仁爱之心,常常慷慨激昂地申引大义。赶上孝文帝刚刚继位,因此他的才华能得以尽情施展。而时局不断地在变化,等到吴楚反叛时,他建议诛杀晁错,虽然景帝采纳了,然而他后来却不再被重用。他追求声名,夸耀贤能,最终却因追名逐利而身败名裂。晁错做太子家令的时候,多次上书而不被采用。后来掌握大权,对法令做了许多修改。诸侯发动叛乱,晁错不急于匡正救国,却想要报私仇,反而因此丧了命。俗话说“改变古法,搞乱常规,不是身死,就是逃亡”,说的不就是晁错这种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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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对照史记 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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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尉释之者,堵阳人也,字季。有兄仲同居。以訾为骑郎,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无所知名。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不遂。”欲自免归。中郎将袁盎知其贤,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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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敩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而至于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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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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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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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至中郎将。从行至霸陵,居北临厕。是时慎夫人从,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蕠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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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穚下走出,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属之廷尉。释之治问。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廷尉奏当,一人犯跸,当罚金。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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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乃盗先帝庙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乃许廷尉当。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持议平,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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