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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余万。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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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是岁，汉元鼎三年也。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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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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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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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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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使杨信于匈奴。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杨信为人刚直屈强，素非贵臣，单于不亲。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单于曰：“非故约。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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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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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年少，号为儿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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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元封六年也。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炖煌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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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单于怒而尽留汉使。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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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儿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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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余骑出朔方西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军遂没于匈奴。匈奴儿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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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单于立三岁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是岁太初三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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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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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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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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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是岁太初四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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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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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余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汉兵物故什六七。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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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余日。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游击说无所得。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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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谄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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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的先祖是夏后氏的后裔，叫淳维。唐尧、虞舜以前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住在北方蛮荒的地方，随着放牧而迁移。他们饲养的牲畜，多数是马、牛、羊，特别的有骆驼、驴、骡、駃騠、騊駼、驒騱等。哪里水草茂盛他们就迁徙到哪里，没有城郭和固定的住处，也不从事农业生产，但是也有各自的牧地。他们没有文字和书籍，靠言语来约束人们的行动。很小即能骑羊，拉弓射击飞鸟和老鼠，稍微长大就能射杀狐狸和野兔，用作食物。成年男子都能拉弓，全都是铁甲骑兵。匈奴的风俗是，平常无战事时，便随意放牧，顺便射猎飞禽走兽以为生计；有紧急情况时，则人人练习攻战本领，以便侵袭掠夺，这是他们的天性。他们的长兵器就是弓箭，短兵器有大刀、小矛。形势有利时就进攻，不利时则后退，不把逃跑当作羞耻的事。只要有利可图，便不顾及礼义廉耻。自君王以下，人人都吃畜肉，穿兽皮，披着带毛的皮袄。青壮年吃鲜肥美味的，老年人只能吃剩下的食物。他们尊重强壮的人，轻视老弱。若父亲死了，儿子就娶后母为妻；若兄弟死了，则其他兄弟都可以娶他的寡妻为妻。他们的习俗是人有名，但不避讳，所以没有姓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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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衰落以后，公刘失去了世袭的农官，改变了西戎的风俗，在豳地建起都邑住了下来。又过了三百多年，戎狄族进攻周太王亶父，亶父逃到岐山脚下，豳地民众全都跟随亶父来到岐山下，建立城邑，创建周国。这以后百余年，周的君王西伯昌攻打畎夷氏。又过了十多年，武王伐纣，营建洛邑，重又回到丰京、鄗京居住，把戎夷驱逐到泾水、洛水的北面，让他们按时进贡，称为“荒服”。其后二百多年，周朝国运衰落，周穆王讨伐犬戎，结果捕获了四只白狼和四只白鹿回来。从此以后，荒服之人不再向周朝进贡。这时，周朝便制定了《甫刑》法令。周穆王之后二百多年，周幽王由于宠爱褒姒的缘故，和申侯产生矛盾。申侯一气之下，就和犬戎一起在骊山之下杀死了周幽王，犬戎于是夺取了周朝的焦获，居住到泾水和渭水之间，大肆侵掠中原地区。秦襄公起兵援救周朝，这样周平王便离开了丰京、鄗京，而向东迁都到了洛邑。就在这个时候，秦襄公讨伐戎夷，到了岐山，被周天子列为诸侯。此后六十五年，山戎越过燕国攻打齐国，齐釐公和他们在齐国野外交战。又过了四十四年，山戎攻打燕国。燕国向齐国求救，齐桓公北上进攻山戎，山戎逃跑。又过了二十多年，戎狄到洛邑，攻打周襄王，襄王无力抵抗，逃到郑国的氾邑。当初，周襄王想讨伐郑国，就特意娶了戎狄女子做王后，和戎狄共同攻打郑国。不久，襄王废掉了狄后，狄后怨恨于心。襄王的后母惠后，有个儿子叫子带，想立他为王，所以惠后便和狄后、子带做内应，为戎狄打开城门，因此戎狄得以进城，赶走了周襄王，而改立子带为周天子。当时戎狄有的人就迁到了陆浑，东达卫国，更加侵掠践踏中原地区。中原人深为痛恨，因此《诗经》里有“抗击戎狄”“攻伐猃狁，兵至大原”“战车齐动，到北方筑城”这样的句子。周襄王流亡在外四年，最后只好派使者向晋国求救。当时晋文公刚刚即位，想要图谋霸业，便发兵攻打，驱逐了戎狄，诛杀了子带，迎回周襄王，使他重返洛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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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秦、晋都是强国。戎狄被晋文公赶跑后，居住在河西的圁水、洛水之间，称为赤狄、白狄。秦缪公得到由余的帮助，使西戎八国都亲附秦国，所以自陇山以西有绵诸、绲戎、翟、豲等戎族，在岐山、梁山、泾河、漆河以北，则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戎族。而晋国北面又有林胡、楼烦等戎族，燕国北面则有东胡、山戎。他们各自分散居住在溪谷之中，都有自己的首领，常常相聚一起的竟有百多个戎族部落，但都不相统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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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以后一百多年，晋悼公派魏绛与戎狄讲和，戎狄于是都臣服晋国。又过了百多年，赵襄子越过句注山，击败并地和代地，与胡人和貉人居住地区接壤。这以后，赵襄子与韩康子、魏桓子共同打败智伯，瓜分了晋国。这样，赵国就占有了代地与句注山以北的土地，魏国的河西和上郡，都和戎人接界。这之后，义渠的戎人修建城郭以自守，而秦国则逐渐蚕食他们的土地，到了惠王时，夺取了义渠的二十五城。惠王攻打魏国，魏国把西河和上郡都割给了秦国。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通奸，生下两个孩子。宣太后在甘泉宫谋杀了义渠戎王，并发兵攻灭了义渠。从此秦国占据了陇西、北地、上郡的大片土地，修筑长城抵御匈奴。而赵武灵王也改变风俗，穿起胡服，练习骑马射箭的本领，打败了北方的林胡、楼烦。修筑长城，从代地沿着阴山山麓，直到高阙，作为关塞，又设置云中郡、雁门、代郡。后来燕国有位贤能的将领叫秦开，曾到胡人那里当人质，胡人特别信任他，他回国后率兵袭击东胡，东胡后退了千余里。当年同荆轲一起去刺杀秦王的秦舞阳，就是秦开的孙子。燕国也修筑长城，从造阳一直到襄平；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和辽东等郡来抵御胡人。这个时候，华夏地区的大国共有七个，其中三个和匈奴邻界。李牧当赵国将军时，匈奴不敢进入赵国的边境。其后秦朝灭了六国，秦始皇便派蒙恬领十万大军向北攻打匈奴，把黄河以南的土地全都收复，以黄河为边塞，沿着黄河修起四十四座县城，把受罚守边之人迁徙到那里。又修筑直道，从九原直到云阳，利用山边、险要的沟堑、溪谷等可以修缮的地方筑起城池，西起临洮，东达辽东，长达万余里。又渡过黄河，占据了阳山、北假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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