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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侍中刘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诏狱;闻更始败,乃出,步从至高陵,止[23]传舍。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将兵在外,号为屯卫而实囚之。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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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更始遂随禄肉袒诣长乐宫,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24]更始,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赤眉帅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25]得封长沙王。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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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而张卬等以为虑,谓禄曰:“今诸营长多欲篡圣公者。一旦失之,合兵攻公,自灭之道也。”于是禄使从兵与更始共牧马于郊下,因令缢杀之。刘恭夜往收臧其尸。光武闻而伤焉,诏大司徒邓禹葬之于霸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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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盆子者,太山式人,城阳景王章之后也。祖父宪,元帝时封为式侯,父萌嗣。王莽篡位,国除,因为式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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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眉)军中常有齐巫鼓舞祠城阳景王,以求福助。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时方望弟阳怨更始杀其兄,乃逆[26]说(樊)崇等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于此。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服?”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及[27]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如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六月,遂立盆子为帝,自号建世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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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赤眉过式,掠盆子及二兄恭、茂,皆在军中。恭少习《尚书》,略通大义。及随崇等降更始,即封为式侯。以明经数言事,拜侍中,从更始在长安。盆子与茂留军中,属右校卒吏刘侠卿,主刍牧牛,号曰牛吏。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者,得七十余人,唯盆子与茂及前西安侯刘孝最为近属。崇等议曰:“闻古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遂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陛下,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28]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乃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29]发徒跣[30],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藏符。”盆子即啮折弃之,复还依侠卿。侠卿为制绛单衣、半头赤帻、直綦履,乘轩车大马,赤屏泥,绛襜络,而犹从牧儿遨[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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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子居长东宫,诸将日会论功,争言欢呼,拔剑击柱,不能相一。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虏暴吏民,百姓保壁,由是皆复固守。至腊日,崇等乃设乐大会,盆子坐正殿,中黄门持兵[32]在后,公卿皆列坐殿上。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其余不知书者请起之,各各屯聚,更相背向。大司农杨音按剑骂曰:“诸卿皆老傭也!今日设君臣之礼,反更殽乱,儿戏尚不如此,皆可格杀!”更相辩斗,而兵众遂各逾[33]宫斩关[34],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穉闻之,勒[35]兵入,格杀百余人,乃定。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独与中黄门共卧起,唯得上观阁而不闻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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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恭见赤眉众乱,知其必败,自恐兄弟俱祸,密[36]教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建武二年正月朔,崇等大会,刘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肴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所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37]察。”崇等谢[38]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复固请。或曰:“此宁[39]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40]而为贼如故。吏人贡献,辄见剽劫,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41]。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诚冀诸君肯哀怜之耳!”因涕泣嘘唏。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42]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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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眉忽遇(光武)大军,惊震不知所为,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将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更始七尺宝剑及玉璧各一。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帝令县厨赐食,众积困餧[43],十余万人皆得饱饫[44]。明旦,大陈兵马临洛水,(光武)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谓盆子曰:“自知当死不[45]?”对曰:“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赦之耳。”帝笑曰:“儿大黠,宗室无蚩[46]者。”又谓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47]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48]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也。”又曰:“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污井灶。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与妻子居洛阳,赐宅人一区,田二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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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怜盆子,赏赐甚厚,以为赵王郎中。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以为列肆,使食其税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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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后汉书》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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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即使是“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这个看似完整的表述,也不能赋以普遍意义。它的必然性遭遇到了《刘玄刘盆子列传》的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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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与时势在这个表述中属正面意义。在两汉之际反莽兴汉的战争中,刘玄曾是时代的幸运儿,首先被推立为帝,占得号令天下的名义和权位。王夫之《读通鉴论》甚至给刘玄以同于《史记·项羽本纪》的历史地位。但称王称帝或占据最高权位,其人未必是英雄,亦不见得就是政治领袖。刘玄既不是如同项羽一般创造时势的英雄,也未被时势锻造成英雄,他称帝后并未正面推动时势的发展。他只能是广义领袖学研究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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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结客欲为弟报仇,绝非不敢有一点作为的庸碌之辈。但即使是避吏逃匿、稍后往从平林兵,也不能与策划首义之刘縯、积极参与首义酝酿的刘秀同日而语。简而言之,前者为弟报仇,终究属私,犯的是刑事;后者吊民伐罪、复汉兴德,则属公,是政治犯。这个根本不同,不能小觑。任何政治团体与政治人物的本质,即根源性动机及其首先表现出来的行为十分重要,对其后来的发展将会产生指向性和本质性的作用。在平林兵中,刘玄初任安集掾,这是一个不属于指战员系统的属官或副官之职,他可能在汉营绿营(即绿林军)结盟后由刘縯总部署的蓝乡首战中有些军功,遂号更始将军。但论起兵和军功,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与刘縯兄弟相比的。只因其有宗室身份,靠着绿营诸将应有的操守和能力及积功标准逆向运作(今日所谓之潜规则),被不次推上最高权位,同时也就成为反莽兴汉政治社会资源的最大受益者。王莽传首宛城,以及所谓“及更始立,豪杰各起其县以应汉”(《后汉书·公孙述列传》),“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后汉书·邳彤列传》)云云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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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权位原是公器,唯有德之人用之方能做好事。故俗语云:“六扇门(衙门)内好积德。”刘玄即帝位,朝见群臣时“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乃自知其位与德才功不相称,应该说并非是不知廉耻的小人,再坏也坏不到凶悍蛮横诡诈邪恶上去。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颗廉耻之心,那就不会作恶,其实也无须作恶,很可能从现实到历史意义上将帝业延续下去。可惜刘玄原本就起点不高,而贪欲加权力绝对会使人腐败变坏、变昏庸。刘縯的存在是对刘玄上台正当性欠缺的活证据和提醒,当然会被视为威胁。所以尽管刘縯顾全天下破莽大局,屈就臣位,还是免不了“更始忌伯升威名”的局面;刘稷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更是揭露定策立玄的不公正,公开挑战刘玄地位的欠正当性。而刘玄一旦贪恋权位、私欲发作,自然必杀刘縯无疑,以政治学观点视之,其实质就是要掩盖这最高权位的欠正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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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不能做坏事,一旦做了坏事就很难回头,从政者尤其如此。其人性论原因即在于私欲一旦膨胀,就贪得无已,加上权力私用的保护伞就会使其如虎添翼,无限膨胀下去,直至结束或自我毁灭。故刘縯一除,刘玄便一路腐败。天下未定,将士征战,他却急不可耐地进行感官享受,委政外戚赵萌,“日夜与妇人饮宴后庭”,故王夫之斥其“尸乎其位”(《读通鉴论·后汉更始》);甚至“诸将后至者,更始问掳掠得几何”,仍旧是草寇思维,惹得诸宫省老吏的左右侍官“各惊相视”。“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更始朝廷把腐败当作凝聚力,用乱封官爵来维系,毫无开国清明之局,纯粹是一片乱象。更始又拒李淑之谏,将其下狱,以封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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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所依恃的只是一个“汉”天子的名义,这是在滥用反莽兴汉、人心思汉的政治社会资源。这个滥用使得“海内豪桀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的大好形势迅速出现,却又逐渐演化为“关中离心,四方怨叛,诸将出征,各自专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的局面。不幸为刘縯所言中:“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弊”。天下群雄不再“以待诏命”,纷纷自立,方望立刘婴为帝,赤眉立刘盆子为天子。更始君臣亦相互猜疑,连曾力拥更始的张卬等将亦与隗嚣合谋欲共劫刘玄,内争不已。诚如王夫之所言:“名岂足以终系天下而戢桀骜者私利之心乎”(《读通鉴论·后汉更始》),昏庸的更始,直是“召祸之门”,终于请降赤眉,为张卬、谢禄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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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技术层面言,刘玄对汉官及宫廷仪礼一无所知,说明他虽是汉胄,却没有受过刘縯、刘秀般儒家政治学专业知识的训练,完全是一没落贵族子弟,断非理性的权力拥有使他变得“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中庸》)。更始害刘#,与刘秀实已成为政敌,刘秀族兄刘赐推荐刘秀行徇河北,刘玄竟不顾朱鲔等反对,授节刘秀过河,虽见其人坏得还不够,但确实不智之至。此亦可证王夫之所言不差:“更始之失,光武之资也”(《读通鉴论·后汉更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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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刘中,刘盆子和刘玄同类,都是被拥立的天子,差别在于刘玄为绿林所拥立,刘盆子为赤眉所立,故《后汉书》将两人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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