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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段韶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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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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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字孝先,小名铁伐。少工[1]骑射,有将领才略。高祖以武明皇后姊子,益器[2]爱之,常置左右,以为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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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义初,领亲信都督。中兴元年,从高祖拒[3]尔朱兆,战于广阿。高祖谓韶曰:“彼众我寡,其若之何。”韶曰:“所谓众者,得众人之死;强者,得天下之心。尔朱狂狡,行路所见,裂冠毁冕,拔本塞源,邙山之会,搢绅何罪,兼杀主立君,不脱[4]旬朔,天下思乱,十室而九。王躬昭德义,除君侧之恶,何往而不克哉!”高祖曰:“吾虽以顺讨逆,奉辞伐罪,但弱小在强大之间,恐无天命,卿不闻之也?”答曰:“韶闻小能敌大,小道大淫,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尔朱外贼天下,内失善人,知者不为谋,勇者不为斗,不肖失职,贤者取之,复何疑也。”遂与兆战,兆军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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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四年,从高祖御周文帝于邙山。高祖身在行间,为西魏将贺拔胜所识,率锐来逼。韶从傍驰马引弓反射,一箭毙其前驱,追骑慑惮,莫敢前者。西军退,赐马并金,进爵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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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四年,从征玉壁。时高祖不豫[5],攻城未下,召集诸将,共论进止之宜。谓大司马斛律金、司徒韩轨、左卫将军刘丰等曰:“吾每与段孝先论兵,殊有英略,若使比来[6]用其谋,亦可无今日之劳矣。吾患[7]势危笃,恐或不虞[8],欲委孝先以邺下之事,何如?”金等曰:“知臣莫若君,实无出孝先。”仍谓韶曰:“吾昔与卿父冒涉险艰,同奖[9]王室,建此大功。今病疾如此,殆[10]将不济,宜善相翼[11]佐,克兹负荷。”即令韶从显祖镇邺,召世宗赴军。高祖疾甚,顾命世宗曰:“段孝先忠亮仁厚,智勇兼备,亲戚之中,唯有此子,军旅大事,宜共筹之。”五年春,高祖崩于晋阳,秘不发丧。俄而[12]侯景构乱,世宗还邺,韶留守晋阳。世宗还,赐女乐十数人,金十斤,缯帛称是,封长乐郡公。世宗征颍川,韶留镇晋阳。别封真定县男,行并州刺史。显祖受禅,别封朝陵县,又封霸城县,加位特进。启求归朝陵公,乞封继母梁氏为郡君。显祖嘉之,别以梁氏为安定郡君。又以霸城县侯让其继母弟孝言。论者美[13]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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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冢宰宇文护母阎氏先配中山宫,护闻阎尚存,乃因边境移书,请还其母,并通邻好。时突厥屡犯边,韶军[14]于塞下。世祖遣黄门徐世荣乘传赍[15]周书问韶。韶以周人反覆,本无信义,比[16]晋阳之役,其事可知。护外托为相,其实王也,既为母请和,不遣一介之使申其情理,乃据移书即送其母,恐示之弱。如臣管见,且外[17]许之,待后放之未晚。不听。遂遣使以礼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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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既得母,仍遣将尉迟迥等袭洛阳。诏遣兰陵王长恭、大将军斛律光率众击之,军于邙山之下,逗留未进。世祖召谓曰:“今欲遣王赴洛阳之围,但突厥在此,复须镇御,王谓如何?”韶曰:“北虏侵边,事等疥癣,今西羌窥逼,便是膏肓之病,请奉诏南行。”世祖曰:“朕意亦尔。”乃令韶督精骑一千,发自晋阳。五日便济[18]河,与大将共量[19]进止。韶旦将[20]帐下二百骑与诸军共登邙阪,聊观周军形势。至大和谷,便值[21]周军,即遣驰告诸营,追集兵马。仍与诸将结阵以待之。韶为左军,兰陵王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与周人相对。韶遥谓周人曰:“汝宇文护幸得其母,不能怀恩报德,今日之来,竟何意也?”周人曰:“天遣我来,有何可问。”韶曰:“天道赏善罚恶,当遣汝送死来耳。”周军仍以步人在前,上山逆战。韶以彼徒我骑,且却[22]且引,待其力弊,乃遣下马击之。短兵始交,周人大溃。其中军所当者,亦一时瓦解,投坠溪谷而死者甚众。洛城之围,亦即奔遁,尽弃营幕,从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物弥满川泽。车驾幸洛阳,亲劳[23]将士,于河阴置酒高会,策勋命赏,除[24]太宰,封灵武县公。天统三年,除左丞相,永昌郡公,食沧州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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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疾甚,先军还。以功别封乐陵郡公。竟以疾薨。上举哀东堂,赠物千段、温明秘器、辒辌车,军校之士陈卫送至平恩墓所,发卒起冢。赠假黄钺、使持节、都督朔并定赵冀沧齐兖梁洛晋建十二州诸军事,相国、太尉、录尚书事、朔州刺史,谥曰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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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出总军旅,入参帷幄,功既居高,重以婚媾[25],望倾朝野。长于计略,善于御众,得将士之心,临敌之日,人人争奋。又雅性温慎,有宰相之风。教训子弟,闺门雍肃,事[26]后母以孝闻,齐世勋贵之家罕有及者。然僻于好色,虽居要重,微服间行。有皇甫氏,魏黄门郎元瑀之妻,弟谨谋逆,皇甫氏因没官。韶美其容质,上启固请,世宗重[27]违其意,因以赐之。尤啬于财,虽亲戚故旧略无施与。其子深尚[28]公主,并省丞郎在家佐事十余日,事毕辞还,人唯赐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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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北齐书》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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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段韶是鲜卑化的汉人。作为高欢怀朔集团元老段荣之子,北齐武明太后娄昭君之甥,一生征战无数,多次击败周军,身系齐室安危。他历经神武、文襄、文宣、废帝、孝昭、武成、后主七朝,出总军旅,入参帷幄,武平二年(571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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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韶少时即为高欢所喜爱,以为心腹,成为其帐下亲信都督。高欢起兵反对契胡尔朱氏前曾一度因畏惧其兵势之强而犹豫不决,然而段韶的一份鞭辟入里的局势分析终于令高欢下定决心起兵,段韶也因此更加受到器重,高欢临终前还特别嘱咐其诸子,军旅大事要与段韶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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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北齐北周实力的逆转,段韶的作用日渐重要。北周军攻齐之副都晋阳,段韶力排众议,以逸待劳,大破周军,解晋阳之危。而后的邙山之战,成帝将在塞上防御突厥的段韶紧急召回,赴邙山迎战。在段韶的指挥下,齐军大捷。此后段韶又指挥了对汾北的争夺,多次击败周军,病重之时仍授以兰陵王破敌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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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身处民族矛盾较为尖锐,政治斗争激烈的北齐,却能“以猜忌之朝,终其眉寿”,而与之同列的将领,亲若兰陵王高长恭,尊若国丈咸阳王斛律光,最终都不免一死,段韶能得以善终,确实为一大幸。究其原因,毋庸置疑,段韶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东西对峙时期,正是其用武之时,北齐也需要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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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人臣者最忌功高震主。大凡人君,面对属下将领的赫赫战功,都会产生一些猜忌,故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悲剧不断地上演。后来兰陵王也正是因为邙山之役威名太盛而惨遭鸩杀,但军功远胜于兰陵王的段韶却能免遭厄运,这恐怕要归结于其本人的一些巧妙做法,暗示了君王自己不构成威胁。段韶好色,虽处军营之中亦微服出行,并强索罪人之妻。啬于财货也是其为人一特点,其子尚公主之际,赐予宾客的唯有薄酒一杯。这两种行为看似其个人人格缺点,实则暗藏其政治智慧。好色之徒怎能成大业?段氏的行为实则向君王暗示,其本无欲干权,自然不会对高氏一家之天下构成威胁,而高澄将皇甫氏赏赐给他,也是一种施恩,令其更加感恩戴德,更加忠顺。而啬于财货也恰恰避免了统治者忌讳的另一问题——结党营私,段韶既然生性吝啬,自然不将钱花在结交权贵、豢养死士等方面。如果说以上只是猜测,另一个例子就耐人寻味了。邙山之战时,诸将之中威信最高的段韶并未身居中军,而是将地位最为尊贵的中军交予兰陵王长恭,而长恭此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将领,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宗室亲王。段韶此举无疑是在向君主表示自己对高氏的忠诚,绝无僭越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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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深层上而言,段韶的成功在于其采取的调和胡汉的生存方式,较好地调和了鲜卑文化与汉文化,使二者之间的冲突对其自身的影响得到了消弭,故而在两种文化斗争的漩涡中,段韶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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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一门本为陇西汉人,但自晋以来,就先后仕于卢水胡北凉、拓跋魏,所以其必然吸收了大量的胡族生活方式。但与鲜卑等少数民族不同的是,他们毕竟是汉人,民族文化心理是具有稳定性的,因而保留了一些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生活方式。这两种文化的交流,造就了融合胡汉的段氏家族。段韶的精于骑射以及“铁伐”这个鲜卑名,显然是鲜卑族文化在其身上的体现;但同时,段氏与“不知书”的鲜卑贵族存在很大差异,保留了较多的汉族传统,其父段荣精通易学,并用之占卜。与之相反,斛律金父子则采用颇具草原文化的“匈奴法”占卜。段韶家族的教化在北齐勋贵中罕有及者,其弟段孝言在生活上亦效仿汉族士大夫“招致名士”、“赋诗奏伎”。段韶本人的婚姻也是调和做法的一个典型,段韶妻元氏,显然为迁洛之后的汉化鲜卑人。可以说正是这种文化上的调和,使得段韶在风口浪尖能超然物外,一方面高德正等鲜卑集团在高洋立后时提出“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同时又认为段韶之妹是最佳人选,显然引以为己类;另一方面,汉族士大夫亦是段家的座上宾。段韶身处两大集团之间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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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韶在猜忌之朝能仕七世,除却战功外,其智慧亦起到了很大作用。虽然其明哲保身的做法在当今看来有臧否之处,但文化上的调和却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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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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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工: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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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器: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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