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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脱脱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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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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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字大用，生而岐嶷[1]，异于常儿。及就学，请于其师浦江吴直方曰：“使脱脱终日危[2]坐读书，不若日记古人嘉言善行服之终身耳。”稍长，膂力过人，能挽弓一石。年十五，为皇太子怯怜口怯薛官。天历元年，袭[3]授成制提举司达鲁花赤。二年，入觐，文宗见之悦，曰：“此子后必可大用。”迁内宰司丞，兼前职。五月，命为府正司丞。至顺二年，授虎符、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元统二年，同知宣政院事，兼前职。五月，迁中政使。六月，迁同知枢密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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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元年，遂命脱脱为中书右丞相、录军国重事，诏天下。脱脱乃悉[4]更伯颜旧政，复科举取士法，复行太庙四时祭，雪郯王彻彻秃之冤，召还宣让、威顺二王，使居旧藩，以阿鲁图正亲王之位，开马禁，减盐额，蠲[5]负逋[6]，又开经筵，遴选儒臣以劝讲，而脱脱实领经筵事。中外翕然称为贤相。二年五月，用参议孛罗（帖木儿）等言，于都城外开河置闸，放金口水，欲引通州船至丽正门，役丁夫数万，讫无成功。事见《河渠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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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诏修辽、金、宋三史，命脱脱为都总裁官。又请修《至正条格》颁天下。帝尝[7]御宣文阁，脱脱前奏曰：“陛下临御以来，天下无事，宜留心圣学。颇闻左右多沮挠者，设使经史不足观，世祖岂以是教裕皇哉？”即秘书监取裕宗所授书以进，帝大悦。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尝保育于脱脱家，每有疾饮药，必尝之而进。帝尝驻跸云州，遇烈风暴雨，山水大至，车马人畜皆漂溺，脱脱抱皇太子单骑登山，乃免。至六岁还，帝慰抚之曰：“汝之勤劳，朕不忘也。”脱脱乃以私财造大寿元忠国寺于健德门外，为皇太子祝禧[8]，其费为钞十二万二千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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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五月，居母蓟国夫人忧。帝遣近臣喻[9]之，俾出理庶务。于是脱脱用乌古孙良桢、龚伯遂、汝中柏、伯帖木儿等为僚属，皆委以腹心之寄，小大之事悉与之谋，事行而群臣不知也。吏部尚书偰哲笃建言更造至正交钞，脱脱信之，诏集枢密院、御史台、翰林、集贤院诸臣议之，皆唯唯而已，独祭酒吕思诚言其不可，脱脱不悦。既而终变钞法，而钞竟[10]不行。事见思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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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决白茅堤，又决金堤，方数千里，民被[11]其患，五年不能塞。脱脱用贾鲁计请塞之，以身任其事。出告群臣曰：“皇帝方忧下民，为大臣者职当分忧。然事有难为，犹疾有难治，自古河患即难治之疾也，今我必欲去其疾。”而人人异论，皆不听。乃奏以贾鲁为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发[12]河南北兵民十七万役之，筑决堤成，使复故道。凡八月功成。事见《河渠志》。于是天子嘉其功，赐世袭答剌罕之号。又敕儒臣欧阳玄制《河平碑》以载其功。仍赐淮安路为其食邑，郡邑长吏听[13]其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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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红巾有号芝麻李者，据徐州。脱脱请自行讨之，以逯鲁曾为淮南宣慰使，募盐丁及城邑趫捷，通二万人，与所统兵俱发。九月，师次[14]徐州，攻其西门。贼出战，以铁翎箭射马首，脱脱不为动，麾军奋击之，大破其众，入其外郛。明日，大兵四集，亟攻之，贼不能支，城破，芝麻李遁去。获其黄伞旗鼓，烧其积聚，追擒其伪千户数十人，遂屠其城。帝遣中书平章政事普化等即军中命脱脱为太师，依前右丞相，趣[15]还朝，而以枢密院同知秃赤等进师平颍、亳。师还，赐上尊、珠衣、白金、宝鞍。皇太子锡[16]燕[17]于私第。诏改徐州为武安州，而立碑以著其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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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张士诚据高邮，屡招谕之不降。诏脱脱总制诸王诸省军讨之。黜陟予夺一切庶政，悉听便宜行事；省台院部诸司，听选官属从行，禀受[18]节制。西域、西番皆发兵来助。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师之盛，未有过之者。师次济宁，遣官诣阙里祀孔子，过邹县祀孟子。十一月，至高邮。辛未至乙酉，连战皆捷。分遣兵平六合，贼势大蹙[19]。俄[20]有诏罪其老师费财，以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雪代将其兵，削其官爵，安置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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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辛亥，诏至军中，参议龚伯遂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且丞相出师时，尝被[21]密旨，今奉密旨一意进讨可也。诏书且勿开，开则大事去矣。”脱脱曰：“天子诏我而我不从，是与天子抗也，君臣之义何在？”弗从。既听诏，脱脱顿首谢[22]曰：“臣至愚，荷[23]天子宠灵，委以军国重事，蚤[24]夜战兢，惧弗能胜。一旦释此重负，上恩所及者深矣。”即出兵甲及名马三千，分赐诸将，俾各帅所部以听月阔察儿、雪雪节制。客省副使哈剌答曰：“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宁死丞相前。”拔刀刎颈而死。初命脱脱安置淮安，俄有旨移置亦集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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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三月，台臣犹以谪轻，列疏其兄弟之罪，于是诏流脱脱于云南大理宣慰司镇西路，流也先帖木儿于四川碉门。脱脱长子哈剌章，肃州安置；次子三宝奴，兰州安置。家产簿录入官。脱脱行至大理腾冲，知府高惠见脱脱，欲以女事之，许筑室一程外以居，虽有加害者可以无虞。脱脱曰：“吾罪人也，安敢念及此！”巽辞[25]以绝之。九月，遣官移置阿轻乞之地，高惠以脱脱前不受其女，故首发铁甲军围之。十二月己未，哈麻矫诏遣使鸩[26]之，死，年四十二。讣闻，中书遣尚舍卿七十六至其地，易棺衣以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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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元史》卷一百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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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脱脱，字大用，年幼时曾拜浦江人吴直方为师，“日记古人嘉言善行”，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是元朝后期有作为的政治家。他为人刚正，气识宏远，轻财货，远声色，好贤礼士。任职丞相之时，实行一系列改革，元顺帝与脱脱君臣协力，元朝政治一度显得非常清明，实为危乱中去弊振兴的一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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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的伯父伯颜曾于元统元年（1333年）拥立元顺帝，任中书省右丞相之职，垄断朝政。脱脱因其伯父的关系很早就进入朝廷做官。至正元年（1341年），脱脱见其伯父伯颜多行虐政，遂自请于顺帝，设计驱逐了伯颜。同年十一月，脱脱出任中书右丞相，大改伯颜旧政，复科举；主持编撰《宋史》、《辽史》、《金史》；开宣文阁，选儒臣入讲经筵。至正四年，脱脱因病辞职，到至正九年复出为相，发行新钞票“至正交钞”，目的是摆脱当时的财政危机以增加收入。但一味用新钞来抵旧钞的做法，决定了钞法改革无法获得成功。他还派贾鲁治理黄河，平定水患，成绩斐然卓著，因之脱脱受赐号答剌罕（意谓：自在），被赞誉为“贤相”。然而大规模役使军民，却也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后果，引发了其后的农民起义。至正十四年，脱脱被派遣到高邮（今属江苏）去镇压张士诚的起义军后为朝中弹劾，次年被奸人设计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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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脱脱一生，早先雄心抱负，协助顺帝治理式微的元王朝，曾一度出现政治清明的局面。正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脱脱这位治国精英，却生在一个不能让他实现抱负的时代。元朝长期以来形成的种种积弊，并非几条触及核心问题的政策所能轻易加以解决，元代统治者所进行的改革，基本上都是以不触犯蒙古特权阶层的利益、不改变蒙古旧制的内核作为前提而进行的，而且元朝吏治腐败，新政的一开始实施就走了样，结果反而加剧了元朝后期的社会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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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功高，一度位极人臣，而深谙为官之道的脱脱知道，久居极品，早晚会招致皇帝的猜忌甚至惹来杀身之祸，燕帖木儿、唐其势、伯颜等权臣的命运就是很好的例子。脱脱为了辞职，先后十七次上表，最后顺帝只好同意。然而，像脱脱这样难得一见的英才确实是人中之英，在其后连续起用了数位丞相后，顺帝发现改革的成效并不明显，官吏贪赃枉法依然盛行。从至正四年开始，黄河大泛滥，黄河下游受灾严重，这些都加剧了各种社会矛盾，武装起义此起彼伏，鉴于这种情况，顺帝决定重新起用脱脱。脱脱一方面深感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另一方面或许是认为顺帝作为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君臣关系牢不可破，遂决定一改先前的施政手段，转而走向了专权统治。他任用乌古孙良桢、龚伯遂、汝中柏、伯帖木儿等为亲信，朝中大小之事均与心腹商量，而其他朝臣则均不得参与。当脱脱认为更造至正交钞这一方案可行时，枢密院、御史台、翰林、集贤院诸位大臣都表现得唯唯诺诺，只有国子祭酒吕思诚加以反对。而心急的脱脱很想在这次复出时有一番大作为，故而坚持变钞，最终的结局却是通货膨胀，物价腾飞，新钞变得如同废纸一样。脱脱是一个好的理论家，却不是一个好的实践者，这次变钞最终导致了元王朝末期的经济凋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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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治理黄河这件事情上，脱脱选择了实施艰难而且极其耗费人力物力的治理方案，出发点虽是舒缓灾情，制止“盗贼滋蔓”，但是也有相当多的大臣反对，而脱脱却坚持“今我欲去其疾”，要干就要一劳永逸。虽说在整个治河的过程中没出现大规模的暴动，治理的效果也不错，然而韩山童、刘福通等人在日后兴起的燎原之火恰恰是在此时埋下伏笔的。其后，长期以来持续不断的民间起义和暴动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故而，脱脱复相后进行的治河、变钞等改革举措就成了农民军起义的导火索，正所谓“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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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一死，顺帝朝政更加彻底地走向了腐败，而这也是红巾军起义的转折点，红巾军借此机会，开始实力大增，敲响了元王朝灭亡的丧钟。脱脱将伯颜赶下台的举措，可以视为新一代蒙古贵族对上辈僵化体制的一种反抗，但是之后的几项改革，脱脱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究其原因，除了自身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这个原因外，更多的是由于脱脱不能真正地适应汉族文化。脱脱的悲剧，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更是一个不能适应天下发展潮流的民族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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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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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岐嶷：形容幼年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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