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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顾宪成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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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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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字叔时，无锡人。万历四年举乡试第一。八年成进士，授户部主事。大学士张居正病，朝士群为之祷，宪成不可[1]。同官代之署名，宪成手[2]削去之。居正卒，改吏部主事。请告归三年，补验封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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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大计[3]京朝官，都御史辛自修掌计事。工部尚书何起鸣在拾遗中，自修坐是失[4]执政意。给事中陈与郊承风[5]旨并论起鸣、自修，实以攻自修而庇起鸣。于是二人并罢，并责御史纠[6]起鸣者四人。宪成不平，上疏语侵执政，被旨切责，谪桂阳州判官。稍迁处州推官。丁母忧，服除，补泉州推官。举公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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擢吏部考功主事，历员外郎。会[7]有诏三皇子并封王。宪成偕同官上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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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因《祖训》立嫡之条，欲暂令三皇子并封王，以待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等伏而思之，“待”之一言，有大不可者。太子，天下本。豫[8]定太子，所以固本。是故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就见在论是也，待将来则非也。我朝建储家法，东宫不待嫡，元子不并封。廷臣言甚详，皇上概弗省[9]，岂皇上创见有加[10]列圣之上乎？有天下者称天子，天子之元子称太子。天子系乎天，君与天一体也；太子系乎父，父子一体也。主鬯[11]承祧[12]，于是乎在，不可得而爵。今欲并封三王，元子之封何所系乎？无所系，则难乎其为名；有所系，则难乎其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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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以为权宜云耳。夫权宜者，不得已而行之也。元子为太子，诸子为藩王，于理顺，于分[13]称，于情安，有何不得已而然乎？耦[14]尊钧[15]大，逼所由生。皇上以《祖训》为法，子孙以皇上为法。皇上不难创其所无，后世讵[16]难袭其所有。自是而往，幸皆有嫡可也，不然，是无东宫也。又幸而如皇上之英明可也，不然，凡皇子皆东宫也，无乃启万世之大患乎？皇后与皇上共承宗祧，期于宗祧得人而已。皇上之元子诸子，即皇后之元子诸子。恭妃、皇贵妃不得而私之，统于尊也。岂必如辅臣王锡爵之请，须拜皇后为母，而后称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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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始者奉旨，少[17]待二三年而已，俄[18]改二十年，又改于二十一年，然犹可以岁月期也。今曰“待嫡”，是未可以岁月期也。命方布而忽更，意屡迁而愈缓。自并封命下，叩阍[19]上封事者不可胜数，至里巷小民亦聚族而窃议，是孰使之然哉，人心之公也。而皇上犹责辅臣以担当。锡爵夙夜趣[20]召，乃排群议而顺上旨，岂所谓担当：必积诚感悟纳皇上于无过之地，乃真担当耳。不然，皇上且不能如天下何，而况锡爵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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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神明天纵，非溺宠狎昵之比。而不谅者，见影而疑形，闻响而疑声，即臣等亦有不能为皇上解者。皇上盛德大业，比隆三五。而乃来此意外之纷纷，不亦惜乎。伏乞令皇元子早正储位，皇第三子、皇第五子各就王爵。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兄兄弟弟。宗庙之福，社稷之庆，悉在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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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成又遗书锡爵，反覆辨论。其后并封议遂寝[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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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年京察。吏部尚书孙鑨、考功郎中赵南星尽黜执政私人，宪成实左右之。及南星被斥，宪成疏请同罢，不报。寻[22]迁文选郎中。所推举率与执政牴牾。先是，吏部缺尚书，锡爵欲用罗万化，宪成不可，乃用陈有年。后廷推阁臣，万化复不与。锡爵等皆恚[23]，万化乃获推，会帝报[24]罢而止。及是，锡爵将谢政，廷推代者。宪成举故大学士王家屏，忤帝意，削籍归。事具有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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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成既废，名益高，中外推荐无虑百十疏，帝悉不报。至三十六年，始起南京光禄少卿，力辞不就。四十年卒于家。天启初，赠太常卿。魏忠贤乱政，其党石三畏追论之，遂削夺。崇祯初，赠吏部右侍郎，谥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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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成姿性绝人，幼即有志圣学。暨削籍里居，益覃[25]精研究，力辟王守仁“无善无恶心之体”之说。邑故有东林书院，宋杨时讲道处也，宪成与弟允成倡修之，常州知府欧阳东凤与无锡知县林宰为之营构。落成，偕同志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辈讲学其中，学者称泾阳先生。当是时，士大夫抱道忤时者，率退处林野，闻风响附，学舍至不能容。宪成尝曰：“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26]取焉。”故其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朝士慕其风者，多遥相应和。由是东林名大著，而忌者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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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明史》卷二百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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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顾宪成，字叔时，号泾阳，无锡（今属江苏）人。世称顾宪成为泾阳先生或东林先生，他是东林学派的主要创始人和代表人物，一生致力于政治团体“东林党”的创建和发展，在晚明党争中属于至关重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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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八年（1580年），顾宪成高中进士，任职户部主事。万历前十年可以称为“张居正时代”，彼时万历皇帝年幼，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辅政，他尽力地教育小皇帝，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政治理想，进行了锐意的改革。万历初，朝野上下唯张居正马首是瞻，初出茅庐的顾宪成却敢于批评张居正的政策，不做阿谀之事。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开始收回中枢权力，在迎合皇帝的“倒张运动”中，敢于和张居正作对的顾宪成从财务部门调往人事部门，任吏部主事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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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五年，顾宪成又与首辅申时行对立，被贬贵阳、泉州等地。四五年后又调回京城，在吏部任要职，不久发生了“争国本”事件。万历皇帝的皇长子是朱常洛，但是万历偏爱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想立皇三子为太子，遭到了文官群体的反对。万历对群臣无可奈何，想采取迂回战术，先把三个儿子封王。吏部员外郎顾宪成上疏反对，请求尽快立皇长子为太子，最后，万历皇帝收回了旨意。顾宪成代表的文官群体和皇帝之间的矛盾开始加深，王锡爵被迫辞职后，顾宪成等吏部官员推举王家屏，继续跟皇帝唱对台戏，顾宪成被削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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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二年前后，高攀龙、顾允成等人也被贬回故乡，顾宪成决定重建东林书院，得到了士绅和地方官员的支持。他的讲学面向广大群众，让每个人都能“致良知”。顾宪成希望通过讲学改变人们的思想，进而改变社会。每月讲学三日，听众多达数百人。他们批评时政，公开直率，很多书院学生后来进入官场，成为新的政治力量，朝野应和，东林影响越来越大。顾宪成长期在吏部任职，以他为中心聚集了一批同志好友。在朝时，顾宪成敢于据理力争，秉公办事，对首辅、皇帝毫不妥协。被贬官后，通过在朝的官员好友李三才等人，以在野身份影响政治，东林书院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舆论中心。与此同时，东林人士也遭到了来自其他党派的打击，昆、宣、齐、楚、浙等党派为了争夺朝中权力，罗列罪名，使得东林党遭到排挤。尤其是其后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将朝中正直的官员悉数戕害殆尽。朝中吏治越来越不可救，直至明朝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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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人士以书院对国家政治产生影响，他们讽议朝政、评论官吏，要求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反对权贵贪赃枉法，对国家政府产生了一定的监督作用，也对后来黄宗羲等人的思想有过一定的影响。东林党是明代中期以来，文官集团与皇权集团政治斗争的产物，这些清流官员渐渐对皇权形成了一定的制约。他们生活在晚明这个特殊的时代，社会政治经济的变化催生出这股社会力量，具有很强的时代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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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为人性情耿直，不肯委曲求全。他有心怀天下的政治理想，曾为东林书院题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而这正是东林人士匡世救时理想的写照。他们的斗争精神鼓舞和影响了很多社会志士，在明清易代之际谱写了无数的英雄赞歌。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贯穿了中国古代社会，历朝历代不乏其人。但是明朝晚期，正是文官集团之间的党争，使得政权出现了问题，对于朝政渐渐缺乏应对能力，这是明朝灭亡的内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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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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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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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手：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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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计：考核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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