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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14 安石得政,行新法,光逆疏其利害。迩英进读,至曹参代萧何事,帝曰:“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对曰:“宁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汉武取高帝约束纷更,盗贼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汉业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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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16 吕惠卿言:“先王之法,有一年一变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变者,巡守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变者,‘刑罚世轻世重’是也。光言非是,其意以风朝廷耳。”帝问光,光曰:“布法象魏,布旧法也。诸侯变礼易乐者,王巡守则诛之,不自变也。刑新国用轻典,乱国用重典,是为世轻世重,非变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公卿侍从皆在此,愿陛下问之。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执政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则胥吏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则以他语诋光。帝曰:“相与论是非耳,何至是。”光曰:“平民举钱出息,尚能蚕食下户,况县官督责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愿取则与之,不愿不强也。”光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昔太宗平河东,立籴法,时米斗十钱,民乐与官为市。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亦犹是也。”帝曰:“坐仓籴米何如?”坐者皆起,光曰:“不便。”惠卿曰:“籴米百万斛,则省东南之漕,以其钱供京师。”光曰:“东南钱荒而粒米狼戾,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余,取其所无,农末皆病矣!”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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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18 它日留对,帝曰:“今天下汹汹者,孙叔敖所谓‘国之有是,众之所恶’也。”光曰:“然。陛下当论其是非。今条例司所为,独安石、韩绛、惠卿以为是耳,陛下岂能独与此三人共为天下邪?”帝欲用光,访之安石。安石曰:“光外托劘上之名,内怀附下之实。所言尽害政之事,所与尽害政之人,而欲置之左右,使与国论,此消长之大机也。光才岂能害政,但在高位,则异论之人倚以为重。韩信立汉赤帜,赵卒气夺,今用光,是与异论者立赤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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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20 安石以韩琦上疏,卧家求退。帝乃拜光枢密副使,光辞之曰:“陛下所以用臣,盖察其狂直,庶有补于国家。若徒以禄位荣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臣徒以禄位自荣,而不能救生民之惠,是盗窃名器以私其身也。陛下诚能罢制置条例司,追还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虽不用臣,臣受赐多矣。今言青苗之害者,不过谓使者骚动州县,为今日之患耳。而臣之所忧,乃在十年之外,非今日也。夫民之贫富,由勤惰不同,惰者常乏,故必资于人。今出钱贷民而敛其息,富者不愿取,使者以多散为功,一切抑配。恐其逋负,必令贫富相保,贫者无可偿,则散而之四方;富者不能去,必责使代偿数家之负。春算秋计,展转日滋,贫者既尽,富者亦贫。十年之外,百姓无复存者矣。又尽散常平钱谷,专行青苗,它日若思复之,将何所取?富室既尽,常平已废,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民之羸者必委死沟壑,壮者必聚而为盗贼,此事之必至者也。”抗章至七八,帝使谓曰:“枢密,兵事也,官各有职,不当以他事为辞。”对曰:“臣未受命,则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安石起视事,光乃得请,遂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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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22 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宣抚使下令分义勇戍边,选诸军骁勇士,募市井恶少年为奇兵;调民造干糒,悉修城池楼橹,关辅骚然。光极言:“公私困敝,不可举事,而京兆一路皆内郡,缮治非急。宣抚之令,皆未敢从,若乏军兴,臣当任其责。”于是一路独得免。徙知许州,趣入觐,不赴;请判西京御史台归洛,自是绝口不论事。而求言诏下,光读之感泣,欲嘿不忍,乃复陈六事,又移书责宰相吴充,事见《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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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24 蔡天申为察访,妄作威福,河南尹、转运使敬事之如上官;尝朝谒应天院神御殿,府独为设一班,示不敢与抗。光顾谓台吏曰:“引蔡寺丞归本班。”吏即引天申立监竹木务官富赞善之下。天申窘沮,即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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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26 元丰五年,忽得语涩疾,疑且死,豫作遗表置卧内,即有缓急,当以畀所善者上之。官制行,帝指御史大夫曰:“非司马光不可。”又将以为东宫师傅。蔡确曰:“国是方定,愿少迟之。”《资治通鉴》未就,帝尤重之,以为贤于荀悦《汉纪》,数促使终篇,赐以颍邸旧书二千四百卷。及书成,加资政殿学士。凡居洛阳十五年,天下以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亦知其为君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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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28 帝崩,赴阙临,卫士望见,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观,马至不得行,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哲宗幼冲,太皇太后临政,遣使问所当先,光谓:“开言路。”诏榜朝堂。而大臣有不悦者,设六语云:“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徼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若此者,罚无赦。”后复命示光,光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乃具论其情,改诏行之,于是上封者以千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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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30 起光知陈州,过阙,留为门下侍郎。苏轼自登州召还,缘道人相聚号呼曰:“寄谢司马相公,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我。”是时天下之民,引领拭目以观新政,而议者犹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但毛举细事,稍塞人言。光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安石、惠卿所建,为天下害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众议甫定。遂罢保甲团教,不复置保马;废市易法,所储物皆鬻之,不取息,除民所欠钱;京东铁钱及茶盐之法,皆复其旧。或谓光曰:“熙、丰旧臣,多憸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义间上,则祸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宗社,必无此事。”于是天下释然,曰:“此先帝本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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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32 元祐元年复得疾,诏朝会再拜,勿舞蹈。时青苗、免役、将官之法犹在,而西戎之议未决。光叹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折简与吕公著云:“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愚子,惟国事未有所托,今以属公。”乃论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罢之。诸将兵皆隶州县,军政委守令通决。废提举常平司,以其事归之转运、提点刑狱。边计以和戎为使。谓监司多新进少年,务为刻急,令近臣于郡守中选举,而于通判中举转运判官。又立十科荐士法。皆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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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34 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免朝觐,许乘肩舆,三日一入省。光不敢当,曰:“不见君,不可以视事。”诏令子康扶入对,且曰:“毋拜。”遂罢青苗钱,复常平粜籴法。两宫虚己以听。辽、夏使至,必问光起居,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毋轻生事,开边隙。”光自见言行计从,欲以身徇社稷,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举诸葛亮食少事烦以为戒,光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不复自觉,谆谆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天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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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36 是年九月薨,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与帝即临其丧,明堂礼成不贺,赠太师、温国公,襚以一品礼服,赙银绢七千。诏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陕州。谥曰文正,赐碑曰《忠清粹德》。京师人罢市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及葬,哭者如哭其私亲。岭南封州父老,亦相率具祭,都中及四方皆画像以祀,饮食必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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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38 光孝友忠信,恭俭正直,居处有法,动作有礼。在洛时,每往夏县展墓,必过其兄旦,旦年将八十,奉之如严父,保之如婴儿。自少至老,语未尝妄,自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诚心自然,天下敬信,陕、洛间皆化其德,有不善,曰:“君实得无知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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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40 光于物澹然无所好,于学无所不通,惟不喜释、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书,其诞吾不信也。”洛中有田三顷,丧妻,卖田以葬,恶衣菲食以终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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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42 绍圣初,御史周秩首论光诬谤先帝,尽废其法。章惇、蔡卞请发冢斲棺,帝不许,乃令夺赠谥,仆所立碑。而惇言不已,追贬清远军节度副使,又贬崖州司户参军。徽宗立,复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复降正议大夫,京撰《奸党碑》,令郡国皆刻石。长安石工安民当镌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罪,泣曰:“被役不敢辞,乞免镌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后世。”闻者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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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44 靖康元年,还赠谥。建炎中,配飨哲宗庙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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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46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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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48 司马光,字君实,是陕州夏县人。他的父亲司马池,曾任天章阁待制。司马光生下来七岁,严肃如同成年人,听别人讲授《左氏春秋》,特别喜爱,回家后将所听到的讲给家人,能说出其中的大意,此后,(他读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整天手不释卷,往往不知道饥饿、口渴和寒暑季节。(有一次)一群小孩在院中游戏,其中有一小孩爬到一个大缸上,不慎落入有水的缸中,(小孩们因害怕)都逃跑了,(只有司马光非常冷静,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把缸砸破,缸里的水一下子全流了出来,小孩得救。后来京师、洛阳一带把这件事绘成图画。宋仁宗宝元初年,中进士甲科,年刚二十。性格不喜欢华丽,唯独司马光不戴花。(朝廷上规定,凡是中进士的人,都要参加一次“闻喜宴”,在参加宴会时,皇帝要赐给每位新中的进士一朵大红花佩戴。)一个同中进士的人告诉他说:“君王的赏赐,不敢违背。”于是,司马光才别上了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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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50 朝廷授予他奉礼郎,因司马池在杭州,司马光便请求任苏州判官以便侍奉父亲,被答应了。父母亲去世,守丧多年。容貌憔悴,谨守礼节。守丧期满,负责武成军判官的事务,改为大理评事,增补为国子监直讲。枢密副使庞籍推荐他为馆阁校勘,一同负责礼院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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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52 中官麦允言死后,被给予帝王驾出时扈从的仪仗队。司马光说:“戴很多缨子的帽子上朝,孔子尚且义为不可。麦允言只是皇上亲近的大臣,没有勋劳,而被赠以三公的官位,给予一品官的仪仗队,看他帽上的缨子,不也太多了吗?”夏竦(死后)被赐谥文正,司马光说:“这个谥号是最美的,夏竦是什么人,可以受得了吗?”(因为他的话),夏竦被改谥文庄。司马光被加官为集贤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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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54 司马光接受庞籍的邀请,担任并州判官。麟州屈野河西有许多良田,西夏人蚕食这一带土地,成为河东的祸患。庞籍命令司马光巡视,司马光建议说:“修筑两个城堡来抵御西夏人,招募老百姓去耕种,耕种的人多,粮食买卖价格就低,也就可以慢慢缓和河东粮食买卖价格昂贵而依赖远处供给的忧虑。”庞籍听从了他的计策;然而,麟州将领郭恩勇敢却狂妄,率兵在夜间渡河,不加防备,被敌人消灭,庞籍因此得罪离开了麟州。司马光三次上书说(郭恩被敌方消灭这件事)是自己的过失,没有答复。庞籍死后,司马光上堂拜见他的妻子,待她像母亲一样,抚养他的儿子像自己的兄弟一样,当时的人称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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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56 改任直秘阁、开封府推官。交趾贡纳一种奇怪的野兽,说是麟,司马光说:“真假不得而知,即使是真的,不是自己来的不足以说是祥瑞,希望送还他们献纳之物。”又写了一篇赋进行讽谏。修撰起居注,负责礼部。有关部门说有日食,按惯例,日食不满度数,或许京师看不见,大家都上表祝贺。司马光说:“四方都看得见,京师看不见,这是君王被阴险邪恶的人所蒙蔽;天下的人都知道,唯独朝廷不知道,它所带来的灾害会更厉害,不应当庆贺。”朝廷听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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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58 一同负责谏院。苏辙在回答科举考试的对策中,言辞切中要害而且直率,考官胡宿打算不录取他,司马光说:“苏辙有爱君忧国之心,不应该落榜。”(因为司马光的建议),下诏将他定为最后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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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60 仁宗身体不好,国家的继承人还未确立,天下的人都很忧虑却不敢说。谏官范镇首先发表自己的议论,司马光在并州听说后,接着发表意见,并且赠送书信给范镇,劝他以死抗争。到这时,司马光又(对皇帝)当面说:“我过去在并州作通判,所上的文书三章,希望陛下果断力行。”皇帝深思了很久,说:“莫非想要挑选宗室后代作为继承人吗?这是忠臣的话,只是别人不敢说到罢了。”司马光说:“我说这个,自己认为一定会招来死罪,没想到皇上开明接受了。”皇上说:“这有什么害处,古今都有这类事。”司马光退朝后没有听说有命令,又上书说:“我前面所说,心想立即就会施行,现在沉默未听到什么,这中间一定有小人说陛下年富力强,怎么立即做不吉祥的事。小人没有长远的考虑,只是想在仓促之间,拉拢他们所看重和友善的。‘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祸,能说得完吗?”皇帝大大地感动,说:“将上书送到中书省。”司马光见到韩琦等说:“诸公没来得及商定大议,他日宫中半夜传出寸纸,把某人作为继承人,而且天下的人不敢违背。”韩琦等双手作揖说:“不敢不尽力。”不久,下诏让英宗负责宗正事务,一再推辞,不肯答应,于是被立为皇子。(英宗)又说自己有病,不肯入宫。司马光说:“皇子推辞没有料到的富贵,已经有一个月,可见他比一般人贤能得多。然而,对父亲的召唤不答应,君王征召不肯应征,希望以臣下的道义来责备皇子,想必一定会入宫。”(皇上照办以后),英宗果真接受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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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73862 兖国公主嫁给李玮,李玮不能胜任宰相,下诏调李玮到卫州,李玮的母亲归附其兄李璋,公主回到宫中居住。司马光说:“皇帝陛下想念章懿太后,所以让李玮娶了公主。现在是母子分离,家事流落,唯独皇上没有感觉没有恩泽吗?李玮已经罢黜,公主怎么会没有罪过?”皇帝明白了,下诏让公主到沂国,对待李氏的恩惠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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