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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卜,贞:王宾且辛奭妣甲,羽日亡尤?(遗珠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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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妣之母亦均以日名,与先王同。可见这虽距夏禹那种“赐姓曰姒,氏曰有夏”时代甚远,母系势力与其在族中之地位尚未完全削除,她们已未必以血统的传递者为贵,但至少仍是族人,理应受祭。周则为族外婚,母妣皆系外族别姓来归,合配于夫家,既无血缘的地位,只得配食于其夫,不单独受祭。王国维《观堂集林》卷十颇诧周代以姓著称之女子太多,至于春秋,几乎无不以姓称的女子,而殷商则女子不以姓称。不知殷女子皆同姓族人,周则大姜大任大姒皆异姓族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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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及其以前的宗庙和宗法,不同于周代,这应是个极基本的原因。不但如此,依我的看法,后世宗庙虽以父系传承为主体,但用以区别世代的昭穆和庙号,依然是因母系关系而产生的。族的血统非父子相传,而是祖的血统,经一女子而传给孙,为双系继嗣制的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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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穆之说,不见于传世之殷商卜辞及两周铭文,但经传中屡屡言及。所谓昭穆,是指父子世系的一种分类制度。自始祖之后,父曰昭、子曰穆。大祭祀叙昭穆之俎簋时,是昭与昭齿、穆与穆齿,《中庸》甚至说“宗庙之礼,所以叙昭穆也”,此为宗庙主要功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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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关于昭穆的实际状况,历来争议不定,有关文献至多,此处亦不能尽为介绍,我只提出我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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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昭穆之成为一种制度,不见于卜辞及西周文献,《论》、《孟》书中亦未论及;最早见于《左传》、《国语》,可能是战国中叶才形成的讲法。因此所谓昭与穆,可能即是取诸昭王和穆王的庙号而来。昭王穆王恰为父子,遂用以区别父子行。古来就昭穆二字名义上论其来源及意义,如陆佃云“昭以明下为义,穆以恭上为义”之类,均不合理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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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昭穆制既是由庙号而来,应讨论的就是庙号庙制何以分组、如何分组,仅知昭穆制的得名和年代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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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昭穆制之产生由于庙制,故经传凡论及昭穆者,均指祭祀宗庙事而说。李宗侗和凌纯声诸氏以为昭穆代表母系半族制的婚级,每一族团中人皆分成两级,昭穆互递。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昭穆均就宗庙祭祀而说,显然是用来指示血缘传递关系的。故《祭统》说“昭为一、穆为一,昭与昭齿、穆与穆齿”,《仪礼·聘礼》郑注也说“筮尸若昭若穆,若父在则祭祖,父卒则祭祢”。血统继承法才是昭穆制产生的根本原因,婚制并无决定性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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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昭穆制虽形成于战国中叶,但在此之前,宗庙里绝不可能没有一套辨别血统承递的办法(因为指出血统传承关系是宗庙主要功能之一。故《礼记·仲尼燕居》云:“尝禘之礼,所以仁昭穆也。”庙之制度与祭礼也都是根据血统传承关系而设计的,如《五礼通考》卷五九引刘歆云“孙居王父之处,正昭穆,则与祖相代,此迁庙之杀也”,凡禘尝、迁毁、祧藏、尸祭等等,无不根据这一关系而来)。唐虞远古不可知,至少殷商的庙号就能显示这一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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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我认为这种血统传递法的关键,在于一人的姓氏含有父母双系,而血缘例由姓(母)表示,故血缘传递法是隔代相传。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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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如A表,根本不会发生昭穆异位的现象。如B表,则祖孙隔一世代相传,血统一致,故《曲礼》云:“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此言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尸即神象,象祖先神灵之意,异昭穆的不同血统自然不能为尸。祖与孙中隔一母之世代,在殷代庙号中也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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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直《商王庙号新考》和丁骕《再论商王妣庙号的两组制说》都指出殷王世系表显见甲乙和丁相隔世代出现的趋势,一如昭与穆,故殷人与周人一样有严格分别世代的制度。丁文更直截认为:“庙号来自母方,王位继承自父方,乃是父权母系。”陶希圣《婚姻与家族》中《从称谓论殷代之世代层划分》一文亦有此论。大抵说来,殷王以十天干划分世代已无疑义,但诸王妣亦全以十天干为庙号。两者合并,其关系是:王位继承于父系,姓则传承自母系。例如天乙妣丙,继位者则为太丁,刚好间隔一世代。且即使是王位继承也常传予母弟。“母弟”之真正含义不明,只知它与母方有关。因此殷代可能正处于从父母双系承嗣制逐步加强父系的转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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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周以后,因婚制变更,父权母系的情形不复存在,除昭穆制仍形式地遗留了早期制度遗迹之外,氏族已成为宗庙的内容,用以确定氏族血统及权力关系的宗法制也随之兴起,此时姓氏遂不再代表两种意义了。故实质上所谓昭穆虽沿自母系遗习,此时却已成为泛称后代裔胤的名词。《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富辰曰“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胜毕原酆郇,文之昭也。邗晋应韩,武之穆也。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即其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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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始祖高禖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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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由母系转入父系的情形,大抵如此。母系与父系,都要拜始祖与始妣。在转为父系之后,祖先虽只祀父亲这一系,但拜母亲这一系的始祖,亦如昭穆制一样,也遗存于后世。此即高禖一类祭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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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月令》仲春云“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帅九嫔御”,这是求生育的祭。为什么祠高禖以求生育呢?高禖就是高母(《说文》:禖,古文作𠰔、𢘓。梅或作楳。某母古声通),是民族的女始祖。殷人以简狄为高母、夏以涂山女为禖神、周以姜嫄为始妣,都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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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因已转变为父系社会,祖先都是父亲这一系,母系的祖先崇拜状况遂不知其详,仅知至周仍有高禖始妣之祭而已。后世则连这种祭都没有了,纪念始妣生育族人之意,转而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媒人神、送子神,出现“送子观音”、“注生娘娘”之类女神,不再只对自己这一族具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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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说皆是“男女”变成“夫妇”的情况。夫妇乃人伦之始。因有夫妇,乃有父子、兄弟、亲戚、上下。但在男女变成夫妇之际,却有两种可能,一是父系、一是母系。而上古就有上述这么一个逐渐确定为父系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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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系祭其始妣,以为高母;父系同样也拜其始祖。这就是祖先崇拜。许多民族均有此种崇拜。毕竟,人敬其生命之源头,这是人类最基本的感情之一,由此而形成祖先崇拜,也丝毫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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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伯来,“摩西对神说:‘我到以色列人那里,对他们说:“你们祖宗的神,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他们若问我:“他叫什么名字?”我要对他们说什么呢?’神说:‘你要对以色列人这样说:“耶和华,你们祖宗的神,就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旧约·创世纪》)。耶和华,不但是以色列人“祖先的神”,更是其“祖先神”。因为由以色列人的祖先往上推,其始生创生者就是耶和华,故称神为天上的父。希伯来文化中的“上帝”,事实上就是由始祖神衍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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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上帝”,情况也类似。《礼记·丧服小记》说:“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庙。”王者以他“祖”所自出的古帝王(如商人之舜、周人之喾)为禘祭的对象,而以其祖(始祖,如商人的契、周人的稷)为配享。禘祭的对象就是上帝、天帝。帝与祖的分别,在于祖是直接承继的祖先,帝是遥远追溯的始祖。犹如今人祭始祖之外,另祭迁至某地之本系开基祖。始祖为帝,开基祖为祖。故《鲁语上》云:“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黄帝,郊鲧而宗禹;殷人禘舜而祖契,郊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祖文王,郊稷而宗武王。”有虞氏有夏氏为黄帝后裔、周人为帝喾后裔,俱见《史记·五帝本纪》,因此他们以禘礼祭黄帝、帝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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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民族来说,禘祭之对象即其上帝。因此《礼记·杂记下》说:“正月日至,可以有事于上帝。七月日至,可以有事于祖。七月而禘。”《礼记·祭法》“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郑玄注“此禘谓祭昊天于圆丘也”。昊天就是天帝、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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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民族以其始祖为上帝,原因很容易理解,因为那就是他们的保护神。古人所谓鬼神,本来就以人鬼为主。人死为鬼,其观念在卜辞中至为常见。这些鬼,都是本族逝去的祖先。向他们祭拜,求福祛祸,则是祭祀的主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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