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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原因仍要归于那些动乱的时代。看看秦汉、汉末魏晋及隋唐易代之际侠者蜂出的情形,便可明了这一点。汉初张良、陈平、张耳、陈馀等人尚气任侠,显非因为生存受到威胁,或生计发生困难。他们广施财货,结客养士,与“长者”交,和“天下俊杰”游,所属意者均在权力和声势。汉末,经黄巾起义打击,朝廷力量削弱,一批拥有私人武装的州郡大僚和豪强地主羽翼渐丰。其时如右车骑将军、钱塘侯朱儁,河内太守王匡等人“好义轻财”[24],“以任侠闻”[25],其目的也非专为侠义理想。最典型的例子是袁绍,“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皆为奔走之友”[26]。藉此爱养士人,倾心折节相待,一时远近争赴其庭,车骑相接,填塞道路,以至中常侍赵忠告他“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为”。后范晔据此指出:“袁绍初以豪侠得众,遂怀雄霸之图,天下胜兵举旗者,莫不假以为名。及临场决敌,则悍夫争命,深筹高议,则智士倾心,盛哉乎其所资也。”[27]道出他为侠的目的是为自抬身价,招引同类,准备有朝一日问鼎中原,争夺天下。而围绕在袁绍这样的公侯豪侠周围,更多人既度人势之广狭,又量其德之厚薄,指望投靠英主,建立功业,常常不免以行侠为迎合。换言之,侠在社会上的出现和急剧增加,是与这些“怀雄霸之图”者的导向密切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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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隋末天下大乱,李渊父子趁势在河东、晋阳一带潜结英俊,密招豪友,一时“鬻僧博徒,监门厮养,一技可称,一艺可取,与之抗礼,未尝云倦”[28]。占领长安后,又发文号召“五陵豪侠”与“侠少良家之子弟”从其投唐,并“縻之好爵”[29]。由于如李世民本人喜蒲酒博戏,藏亡匿死,大有平原、孟尝之风,这些来投效的人尽管多罪亡之余,乃至有一些为躲辽东之役而隐匿为盗的,便不免诳称任侠,甚至以侠者自居。《旧唐书·太宗纪》谓:“时隋祚已终,太宗潜图义举,每折节下士,推财养客,群盗大侠莫不愿效死力”,“群盗”与“大侠”连言,是因两种人在其时实在太难分别清楚了。刘弘基“少落拓,交通轻侠,不事生产”,后因事亡命,靠盗马维生,只是一个盗贼。他投奔李世民后,大受器重,“出则连骑,入同卧起”[30],就是以盗充侠的。至于如柴绍“矫捷有勇力,任侠闻于关中”,为李渊识赏后妻以平阳公主[31],丘和“少便弓马,重气轻侠”,李渊“引入卧内,语及平生,甚欢”[32],李神通性喜任侠,“与京师大侠史万宝,河东裴、柳崇礼等举兵以应义师”,李渊闻之大悦,授光禄大夫,后又封淮安王[33]。这些人纷纷被重用,轰轰烈烈地干出了一番事业,对社会上怀才使气、任强有力之人的吸引无疑是巨大的,他们当中有些人因此奋起效仿。侠在唐代风生水起,进可列班朝堂,退得入北衙禁军,又得驰才于边关藩府,肇成古代历史上这一人群最后的辉煌,与此实在大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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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再作进一步的考察,则不独易代乱世,即在平世,游侠人群的生成并聚合成规模,也与权豪鼓励及现实功利的驱使有关。班固《汉书·游侠传》在论述战国四公子“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后,论列汉兴以来游侠的情况,指出“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所谓众庶荣名慕迹,实际指出了其时社会上一大批人因贪羡侠魁的声名势力,不惜触犯法禁也要过一把侠瘾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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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当时著名大侠郭解能暗地打通官府,让他们在征发徭役时免了某些人的差发,这种即刻兑现的实惠是颇能吸引一些人的。甚至,基于并不是所有的侠都企望跟定一位豪杰成就不世的功名,这种现世实惠之于他们的吸引力可能更加实在而强烈。而游侠本人碰到麻烦,有一大批贤豪长者出为救护,几乎不稍用力就可化解灾难,逍遥法网之外,更使他们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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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侠魁的豪举也可能给他们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如汉成帝时大侠原涉为报季父被杀之仇,主动去官以伺机行事,后亡命他乡,遇大赦才得回家。由于他一生侠气难忤,在赈施穷困、赴人之急方面不亚于朱家,以致自己衣服车马才具,妻儿老小生活都发生困难,所以得到时人普遍的敬重。其时王莽垮台,原先王莽的属官有不少赖他苟活,反王莽的各路豪杰也愿与他结纳,“郡国诸豪及长安、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34]。这些“诸豪”和“为气节者”本身血气贲张,天性中就有一段不能隐忍的激烈在,受此感召,自然会有一些人从此踏上为侠的道路并义无反顾。这样的情形汉唐后历朝历代还可以见到,如元人史天倪的曾祖史伦“以侠名河朔,大为诸郡所重”,死后河朔人立清乐社祭祀之。史天倪凭借先人的侠名,因此建立起一支有壮勇万人的“清乐军”[35]。这万名壮勇显然是受到史伦侠义精神的感召,才甘受史天倪驱策的。由此足可一觇人格力量的感人之深与化人之速,真如长风偃草,无往而不受其被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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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顾炎武:《日知录》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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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吕思勉:《秦汉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4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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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商君书·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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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读通鉴论》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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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补》,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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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陶希圣:《西汉时代的客》,《食货》1937年第5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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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参见《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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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杨联陞《“报”作为中国社会关系基础的思想》谓:“中国在秦汉统一之后,政府企图阻止侠士的活动。这种政策主要基于的原则是,正义只能由向皇帝负责的法律机构来支配”,见费正清编:《中国的思想与制度》,郭晓兵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年版,第3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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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如《魏书·奚斤传》载“昌黎王慕容伯儿收合轻侠失志之徒李沈等三百余人谋反”,类似合任侠与失意一滚论之,史籍在在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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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史记·袁盎晁错列传》。又,《淮南子·汜论训》载“北楚有任侠者,其子孙数谏而止之,不听也。县有贼,大搜其庐,事果发觉。夜惊而走,追,道及之。其所施德者皆为之战,得免而遂反。语其子曰:‘汝数止吾为侠,今有难,果赖而免身’”。则侠亦从民间获得护持,进而益倍着意于任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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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陈继儒:《侠林叙》,《眉公先生晚香堂小品》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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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贺涛:《书〈史记·游侠传〉后》,《贺先生文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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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柳亚子:《题钱剑秋秋灯侠影图》,《磨剑室诗二集》卷二,《磨剑室诗词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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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管子·君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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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其实这层意思朱熹已有指及,称“任,是人靠得自家,如谓任侠者,是能为人担当事也”,见《朱子语类》卷四七,可为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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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释侠》,《民报》1907年第1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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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江子厚:《陈公义师徒》,《武侠丛谈》,上海书店1989年版,第1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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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管子·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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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如秦汉实行二十等爵制,就规定平民与官吏不同法,见西定生《中国古代帝国的形成与结构——二十等爵制》,武尚清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62—65页。而汉《奏谳书》所辑西汉案例,犯杀人、偷盗等罪者,官居大半,又可见难有禁止执法者违法之法,见《江陵张家山汉简〈奏谳书〉释文(一)》,《文物》199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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