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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73 中国人制造了大量独特的商品,许多国家也竞相争购,中国人的灵巧与勤奋自然有目共睹。手工艺成就虽然是他们最大的特长,他们这方面的天分却只堪称二流。这些商品在日本也相当普遍,日本人的成就,却让他们望尘莫及,较之欧洲人运用机器制造的精巧性,他们更是无法匹敌。他们最大的特长似乎就是模仿,而所有不入流模仿者的共同点,就是缺乏天分。[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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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75 谈到美术,安生发现,中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以肯定地说,这种艺术上的缺陷,是由他们的个性造成,因为他们缺乏崇尚与精神层面的东西。”[32]即使备受推崇的中国文字,也完全没有想象中的优越,充满了“执拗、荒谬”。安生表示,当整个世界都忙着学字母时,唯独中国人不理睬这种理性方式,显现了一贯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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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77 只有中国人,完全不知利用这近乎神圣的发明,只知固守由死板符号组成的原始而粗糙的字体。这种方法必会创造出太多生字,根本不是人脑所能记忆,因此写作成了殚思竭虑之事,没有人能充分掌握。而阅读时,更经常无法尽解其意,因为无论是符号和字体的关联,或是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关联,均无法从书本中习得,须以口传面授的方式代代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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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79 安生指出,他这番论调,并非研究中国文学或文化之后得来,而是利用与清朝官员往来的机会,观察居间翻译协调的人,处理争论的方式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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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81 复杂问题根本解释不清,凡是曾参与沟通,曾经历过三层、四层意见转达的人,均深有同感。因此可以想见,由这些复杂符号记录的历史及发明必有许多可疑之处。而这个国家经常吹嘘的知识、古迹,恐怕也未必可信。[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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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83 安生之前,没有人发表过以下奇怪论调:中国文字本身就是个大骗局,不仅把中国人搞得团团转,就连外国人也不放过。要不是安生的旅游报道于1748年发行之后,立刻广受欢迎,在欧洲四处流传,影响了诸如孟德斯鸠及赫尔德等重要思想家,他这番论调,恐怕早被扫进历史尘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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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85 乔治·马戛尔尼勋爵(Lord George Macartney)也是安生的读者,他曾代表东印度公司及乔治三世在1793年造访中国。马戛尔尼学养极佳,如果有人得在贝尔及安生的两极论调间得一结论,他是最佳人选:他在都柏林的三一学院接受教育;与爱德蒙·伯克、伏尔泰、萨缪尔·约翰逊、约书亚·雷诺兹(Joshua Reynolds)等人为友;曾出使叶卡捷琳娜大帝的圣彼得堡,从事复杂外交任务;担任过格林纳达总督,期间并经历了1779年遭法国人俘虏的耻辱;并于1780至1786年间,担任马德拉斯总督。除了阅读安生及贝尔(他的名字未在最初的订书单上)的书,马戛尔尼还读了由法国耶稣会士杜赫德(Jean du Halde)所著并于1735年出版的总共四册的中国史,以及莱布尼茨及伏尔泰有关中国的哲学思考。在他曾出使的俄国宫廷里,由于叶卡捷琳娜大帝本人对中国文化的仰慕,她曾下令建造了一个中国小镇,而马戛尔尼也曾前去一游。[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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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87 在接触过这么大量正负两面交杂的资料后,马戛尔尼对中国产生了正面的印象。这点可由他1793年8月初抵达中国后不久写的日记看出。当他站在船上,观看中国人卸下他带来的礼物、行李时,他发现,“中国水手非常强壮,事情做得也很好,不停地唱歌吆喝,但是井然有序,规规矩矩,同时聪明又认真,每个人似乎都了解自己分内的工作,也都恪尽职守”。中国妇女看来也健康有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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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89 她们行动敏捷,使我们误以为她们未曾缠足。据说,这种风俗在较下层社会,特别是北方地区,已经较不普遍。这些妇女都饱经风霜,但是并不难看,她们将粗黑的头发编成辫子,以簪子固定在头顶。四处可见儿童,身上几乎一丝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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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91 综归所有印象,马戛尔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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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93 见到他们,我深受震撼,不禁脱口而出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米兰达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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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95 神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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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97 这里有多少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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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199 人类是多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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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01 啊,新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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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03 有这么出色的人物![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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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05 马戛尔尼代表乔治三世,带了许多礼物送给乾隆,其中包括望远镜、天象仪、地球仪、一大块透镜、气压计、钟、气枪、西洋剑、德比花瓶、瓷像,以及一辆马车,他并希望从乾隆处获得下列优惠:取消对广东及当地一小群有照中国商人的贸易限制,对英国人增开新的港口,长期关税协定,在北京设立永久英国领事馆。[36]较之七十三年前约翰·贝尔参加的伊斯梅洛夫使节团,这些要求其实大同小异。但是马戛尔尼为大英帝国代表,自视为英国尊严的拥护者,因此在某些地方,特别是他认为像叩头这种有辱国格的事情上,他的态度就比较接近安生,而非伊斯梅洛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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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07 马戛尔尼的报告,很自然反映了他个人的偏重。他花了极大篇幅,叙述他如何和汉人与满人官员就叩头问题周旋,直到获得合理的安排。马戛尔尼表示,清朝官员首次在1793年8月15日,提到这个话题,话中混合的“技巧、明言、暗语”,让人“不能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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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09 话锋一转,他们谈起不同国家所流行的不同服装,在假装检视我们的衣服后,表示还是较喜欢他们自己的服装,因为宽松不受束缚,在任何场合,当皇帝出现了,而须全体下跪俯伏时都不会受到牵绊。他们因此对我们膝扣和袜带的不便感到同情,并暗示我们,进宫之前最好将其解除。[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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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11 这些口舌技巧很快就让马戛尔尼及随员感到厌烦,尽管一些满人高官还“灵活示范”叩头过程。[38]这个问题纠缠了几个星期才获得解决,马戛尔尼同意,单膝下跪并鞠个躬——清朝官员要他双膝下跪——双方并同意,亲吻皇帝的手这一环可以省略。[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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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13 马戛尔尼终于见到八十三岁的乾隆,呈献上礼物,正式提出改善贸易待遇的要求,但是得到的答案却不痛不痒。马戛尔尼并不灰心,他在日记中这么记述清帝:“他的举止有威严,但和蔼可亲,甚至纡尊降贵,对我们的接待也非常慷慨,令人满意。他是位慈祥的年长绅士,仍然健康有活力,看起来不像是超过六十岁的人。”[40]贝尔也曾用同样字眼“和蔼可亲”,形容乾隆的祖父康熙。马戛尔尼这么形容乾隆,可能与他随身十二岁的男仆乔治·斯当东(George Staunton)所受恩惠有关。斯当东在船上数月期间,曾随着老师学中文,因而得以在大庭广众下和清帝简短地交谈。乾隆大表赞赏,并自腰带上取下绣花荷包送给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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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15 尽管日记中充满了对中国正面的评价,在出使接近尾声时,马戛尔尼的感觉却是戒慎恐惧兼精疲力竭,甚至到了反感的地步。他发现,自己对中国生活及社会习俗的一片赤诚,一点也不受中国人欣赏,反而被怀疑为“暗中搞鬼”。[41]他知道自己一直受到“严密监视。我们的风俗、习惯、处事方式,甚至琐碎的生活细节,都受到一种好追究甚至嫉妒的方式窥视着。所有以前读过的有关中国的历史,此时已无任何意义”。[42]当马戛尔尼向一名清朝大臣表示,自己对某些中国历史颇有研究时,这位大臣“只惊异于我的好奇心,却不对我的知识有任何尊敬”。中国人并宣称,英国人所汲汲营营追求的中国知识,“跟他们无关,对我们无用”。[43]马戛尔尼以几句日后成为名言的话,形容清朝中国为“又老又疯的一流战士”,一直让邻居震慑于“她的庞大及外表”,却因为无能的领导者注定“要在海岸上被撕成碎片”。[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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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17 不过马戛尔尼仍能持平地表示,在中英双方得以接触的少数地方,例如广东,英方在减少双方摩擦上,没做对过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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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19 我们对他们敬而远之。我们的穿着和他们南辕北辙。我们对他们的语言一无所知(我想这种语言应该不会太难,因为小乔治·斯当东早就学会说与写了,并在许多场合发挥巨大效果)。因此,我们几乎完全仰赖雇用的少数几个老实而又脾气好的中国人,而我们片片断断的对话恐怕也没办法让这些译员准确了解。我怀疑潘启官(Puankhequa)或穆罕默德·苏仁(Mahomet Soulem)如果到“皇家交易所”做生意,可以做得出任何名堂,特别是他们还穿着长袍,头戴小圆帽或头巾,又只能操中文或阿拉伯文。[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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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221 只要想到,乾隆及其大臣也见过了,冗长谈判也开过了,使节团的开销依然庞大,结果却仍一事无成,马戛尔尼就忍不住对中国长寿皇帝下了些评语:“我见到了‘荣耀的所罗门王’。我会这么形容他,因为见他的一幕,使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出同名木偶剧。那出戏给了我非常强烈的印象,让我觉得那是人类成就与幸福的极致表现。”[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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