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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之国:西方眼中的中国 第七章:中国人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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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at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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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查尔斯·普莱思于1889年底带着家眷到达山西汾州的小宣教站时,他立刻发现那是个无趣的地方,对于未来更是感到茫然。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了,虽然汾州居民大多贫病交迫兼而绝望,但对他们倒是非常友善。他在1890年3月写给父亲的一封信中,将当地和美国做了比较:“他们对我们很好,好像很高兴我们到这儿和他们一块生活,较之有些时候在美国的中国人,我们受到的待遇,显然好得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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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自十六世纪中期佩雷拉开始,西方旅行家就尝试过类似的比较了,但是一直都很抽象,因为西方社会里始终见不到可相提并论的中国人。到了十九世纪下半期,这个现象才开始改变。当时在欧洲,只有零星小规模的中国人社区,反观美国,1849年的淘金潮,以及随后的铁路修筑,却吸引了数以万计的华工至西岸,其中又以男性为主。到了1890年代,许多美国城市出现了“中国城”,华工也散见于全美各处,无论是太平洋西北岸、中西部、南方或是东部海岸,都见得到华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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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见,美国白人对这批新移民的态度,是好坏参半的。不过刚开始时,容忍度还算不错。就拿容闳这个来自中国东南穷人家的小孩来说,他在商人支持下,由好心传教士带到美国,就读于新英格兰的私立寄读学校,于1854年从耶鲁大学毕业,并娶了哈特佛德(Hartford)当地的女孩,生活上完全没有出现困扰。[2]另外较特别的,像中国连体双胞胎“章和安”(Chang and Eng)(生于1811年,殁于1874年)。这对胸部紧紧相连的兄弟,刚开始时还是马戏团的展览品,后来也过起了几乎和一般人一样正常的生活。他们定居于北卡罗来纳州,换了美国姓邦克(Bunker),娶了当地的白人姊妹安德蕾·叶慈及莎拉·安·叶慈(Adelaide and Sarah Ann Yeates),成了两个家,兄弟俩两头轮流住,买了地,共享一份结婚礼物,亦即一位他们称为“葛瑞丝阿姨”(Aunt Grace)的女黑奴,总共生育了二十一个子女。[3]有些中国人则经营果园,组织慈善机构,捕虾网蚵,在废弃的矿场挖掘剩煤,到制鞋工厂或雪茄工厂做工,开洗衣店或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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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860年代末期,查尔斯·普莱思所提及的压力,逐渐开始浮现。此时中国人不再囿守于旧金山,他们开始接触矿工、铁路工等工作,他们也从美国人眼中的新鲜有趣变成受攻击的对象,动辄遭调侃,经济上受歧视,法律上受骚扰,甚至受到暴力威胁,严重时,则遭私刑处死。两位早期记录这段历史的作家为布莱特·哈特(Bret Harte)及马克·吐温(Mark Twain)。这两位年轻人均来自美国东岸,到西岸的目的,一方面是想找些故事题材,一方面则想成名致富。他们在1850年代末、1860年代初,在内华达州及加州第一次见到了中国人。第一份由美国人撰写的针对中国城做的详细报道,也许就出自马克·吐温之手。在1861至1864年,他近三十岁的数年间,他居住在内华达州弗吉尼亚市,并担任当地报纸《企业家》(Enterprise)的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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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温指出,维市当时有约一千名华人,多数以洗衣为业,有一些则担任男仆及厨子,他们挤在一个小小的“中国区”里,在“城里一个角落自成族群”。[4]由吐温文中可知,当时在美国逐渐形成的针对中国人的负面刻板印象,也已深深影响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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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已将城里这一带搞成了他们喜欢的样子;他们不用马车,因此他们的道路显得不够宽,无法容纳这种交通工具。夜晚十点是中国人最惬意的一刻。在每一个邋里邋遢、黑洞一样的小破屋里,燃香的味道淡淡飘出。为了省一些蜡烛,屋里幽暗一片,但是仍可见两三个面色蜡黄、拖着长辫子的无赖,蜷曲在矮床上,一动也不动地抽着鸦片。极度的满足,使他们两眼无神的微张着——也许是刚刚抽过一口,就把烟筒递给旁边同伴的烟鬼,才会出现这种表情吧——因为抽鸦片的过程并不舒适,需要不时留神……约翰喜欢抽鸦片,因为那让他觉得通体舒畅:他会吸个大约二十口,接着翻身睡去,只有天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因为光是看着这个汗涔涔的家伙,我们实在无法想象。也许在梦里,他已超越尘世,忘却洗衣重活,正在天堂里,大啖着肥美的老鼠、燕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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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为三位中国人所做的人物侧写里,吐温表现了较多的同情心,但是尖刻的论调依然存在。例如,“王安街十三号的阿兴先生,以最友善的方式,向我们表示他的好客。他有各种由中国进口的酒,装在小罐子里,有色无色,说不出名字,他会以精致的小瓷杯装酒,邀我们品尝”。阿兴“店里有上千种商品,模样稀奇古怪,看不出用途,也无法形容”。他还请他的记者朋友吃“小巧的香肠”,但是吐温未加品尝,他怀疑其中“掺了老鼠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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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街三十七号的洪卧先生”,原本是报社的厨子,大家都叫他“汤姆”,当时正经营中国社区里的彩券发行。听过他对彩券制度的解释,吐温讥讽其英语“毫无瑕疵”;事实上他讲的是不折不扣地道的洋泾浜英语。[7]另外,“西亚先生在活狐街经营一家有趣的商店,”吐温很喜欢到店内浏览,“他出售装饰华丽的白羽毛扇子,闻起来像奶酪的香水、毛笔,以及用石子做成的连钢铁也不能刮伤的表链,却磨得像贝壳一样光亮。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西亚还向他的记者朋友展示以金线制成,饰以孔雀羽毛的金翎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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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一家小中餐馆也引起吐温极大的兴趣,连用算盘计账也让他神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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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诗般的餐厅里,以筷子用餐;我们一个伙伴在门口斥责几个眼如弯月的女孩,说她们没有女性的矜持;老板为我们点起保护作用的燃香,我们则就几个小神像和他讨价还价。饭后,中国账房的身手让我们大开眼界。在一个状似烤架,串着许多珠子的机器上,他计算着账目:不同串的珠子分别代表个位、十位、百位、千位。他以手指拨弄珠子,速度之快,恰如音乐教授弹奏钢琴的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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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吐温由弗吉尼亚市迁往加州,因此有机会对中国人及其生活习惯做进一步了解,并以锐利的双眼,观察到了他们所受的歧视。“我正在写新闻稿,”他记录下1869年发生在旧金山的种族歧视事件,“有新闻进来,指出光天化日之下,有几个男孩在旧金山,拿石子将一名毫无防卫的中国人活活砸死……虽然许多人在旁边围观,却没有人出面干预。”[10]他表示,“在法庭上,任何白种人都可以作证,要了中国人的命,但是中国人却不得上庭指控白人”。他还提到新立的煤矿税,征收对象只限于在废矿坑里掘煤的中国人。而为移民局工作的不肖医生,也会向每一个初上岸的中国人征收高达十元的疫苗费。[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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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洛杉矶发生了排华暴动,至少二十多名中国人遭到杀害,这事深深震撼了吐温,以及其他较敏感的西方观察家。但是在美国,以中国人为题材,最著名的一首诗《老实的詹姆士有话直说》(Plain Language from Truthful James)会写于1870年,据其作者布莱特·哈特表示,则纯属巧合。哈特之友安布罗斯·毕尔斯(Ambrose Bierce)也曾大量撰文支持中国人,他表示,哈特曾告诉他,“写那首诗完全是出于无心”。[12]在1860年代,哈特曾在一些作品中,提到“中国人约翰”等中国人,至于“有话直说”,则是为了总结哈特1850至1860年代间在淘金场度过的艰苦岁月,有感而发写成的几首诗中的一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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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首诗会造成巨大冲击,显然与诗作发表时社会上正好出现的歧视与杀戮事件有关。整首诗有着大胆而神秘的开场,老实的詹姆士话正说到一半,紧接着就出现了阿兴和白人矿工赌博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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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的詹姆士有话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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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山,18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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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点我有话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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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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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龌龊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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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弄巧反而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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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奉异教的中国佬真是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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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就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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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叫阿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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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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