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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03 我抵达不久就见到了毛泽东。他长得骨瘦如柴,身形颇似林肯,个子较一般中国人高一点,有点佝偻,一头长发又浓又黑,两只大眼炯炯逼人,鼻子高挺,颧骨丰厚。我的瞬间印象是,那是一张敏锐的知识分子面孔,但是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有机会加以印证。第二次见到他,毛泽东没有戴帽子,正走在黄昏的街上,比手画脚地和两位年轻农民说着话。我当时正如街上其他人一般游走着,直到他指着我,才认出了他,而南京正悬赏二十五万美元要他的人头呢。[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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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05 尽管斯诺在用词上似乎尽量含蓄,整体而言,他的文章还是充满了溢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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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07 首先,不要以为毛泽东是中国的“救星”。那是胡扯。中国永远都不会有“救星”。但是你却无法不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宿命。那不是捉摸不定的气质,而是实在而稳定的活力。你会感觉到,当他纵谈数百万中国人民的迫切需要时,这个与众不同的人会生出一股超凡的气势,当他谈论农民时,这种现象又特别明显——那些贫困、挨饿、受剥削、不识字,但是慈悲、慷慨、如今反叛的人们,正是广大的中国人民。[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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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09 尽管毛泽东“生性机敏”,而且博学多闻,斯诺却善于将其描塑得讨人喜欢又单纯。毛住在一个有两个房间的简单黄土窑洞里,正如当地村民一般。很显然,他所有的财产就是两套棉质制服,一顶蚊帐,以及带有他名字的几本书。斯诺显然因此更加相信,毛泽东有着革命家的正直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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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11 在我看来,毛泽东是个非常有趣、非常复杂的人。他有中国农民的单纯和自然,充满了幽默感,酷爱大笑。甚至在谈到他自己和苏联的缺点时,也可以哈哈大笑;那是一种顽童式的笑声,毫不动摇他内心深沉的使命感。他说话坦白,生活简单,有人可能会认为他太粗俗、太鄙下,其实他巧妙结合了天真、机智、世故。[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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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13 毛泽东曾接受斯诺一系列访谈,谈到他的成长、教育过程以及革命经验,至今那仍是所有学者及历史学家讨论毛泽东时最重要的资料来源,虽然其中明显有毛泽东斧凿过的痕迹。斯诺得出结论表示,红军根据地的经济结构,“必可让马克思认为,那是根据他的乡村平等主义理论所发展出最完美的模式”。这番话明显反映了共产党团结自由派的意愿,但是自由派若发现当时共产党一些较极端的手段,也许就会被拒之门外了。[27]就像要将几世纪来中国给人的负面印象一笔抹杀般,斯诺报道说,在红区里乞丐完全绝迹了,缠足陋习完全废除了,再也没有人杀婴,一夫多妻也成了历史。[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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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15 在书中,斯诺与红军将领彭德怀有一段很长的对话,彭德怀特别强调共产党军队与国民党军队的差异。他指出,1928年,国民党在共产党活跃的乡村地区实行清野政策,摧毁农民的房舍、农作物,以逼使共产党无处藏身。彭表示,结果这个策略完全失败,因为农民早已将粮食掩埋起来,以逃避国民党的税收,他们还将马铃薯、野菜根拿出来与红军分享。[29]这种将国民党描绘为笨拙威权体制的手法,颇得当时外国观察家的认同,特别是那些去过重庆的观察家;当日本人于1937年夏天发动全面攻击,情况显示大战将在中国爆发后,蒋介石就把首都迁到了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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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17 在这些观察家中,美国作家格雷厄姆·派克(Graham Peck)算是描写技巧较高的一位。在1930年代一次较早期访问中国的行程中,派克写道,他“有时候怀疑,他看见的每一个人都在偷偷进行某项阴谋”。[30]如今到了1940年代早期,他有时间慢慢体验重庆的生活了,他更确信了自己的疑虑。不只是因为这个城市本身是个“挤在山崖上,半现代化、半毁弃的城市”,分明“就是恶作剧”[31],更因为这个城市里的中国人,都在背着西方人进行一些阴谋。拿黄包车夫和乘客来说,当他们在城里蜿蜒的小路上前进时,就提供了一个最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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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19 这些穿梭于羊肠小径间的黄包车,原本是为乡村平地设计的。由陡峭的山路往上行时,车夫们必须奋力向前弯身,以至于脸孔几乎贴上了路面。他们往上爬的速度,还比不上走路的步伐,但是他们的乘客,却宁可坐在车子里,优哉游哉地在脸上挂着那个笑容。下山时,车夫必须用力平衡住他们的车辕,将车子急剧地向后倾斜,坐在车上的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头皮着地。接着车夫会以惊人的速度冲下斜坡,他们大步跨出的双足只偶尔着地。他们面带微笑,乘客则尖声大叫。[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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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21 国民党部队也许不像斯诺所描写的部队那么会唱歌,他们也不像毛泽东那样会发出“顽童式”的笑声,但是在这个神秘世界里,他们也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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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23 过了一会儿,一列穿着灰棉制服、衣衫褴褛、脚着草鞋的军人,有气无力地上了山。他们表面上在行军,实际上步伐奇慢。他们一步一步往前走的速度,比身负重物的家庭主妇还要缓慢。如同中国各地的军人,他们口中念着数字以齐一步伐:“一、二、三……(踏、踏、踏)……四!”当他们的军官吼着要他们快点时,他们全部愈念愈快,快到就要跟不上了,但是他们的双脚依旧像原先那样慢慢踱。他们全都挂着那个笑容。[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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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25 基于前述及其他的例子,派克对于中国的困境提出了个人看法:“中国人知道,自己是无法控制之外力下的牺牲者,因此经常会叽叽咯咯地怪笑。”[34]他以一个隐喻瓦解了蒋介石在西方的良好形象,也诋毁了他的道德运动的核心——“新生活运动”,以及蒋意欲取代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在派克看来,新生活运动的目的,是要让中国人对蒋介石这位父亲型的统治者产生幼儿般的依赖感,更何况,蒋介石的富人支持者永远都是强力鼓吹恢复儒家价值观的一批人。“因此,在蒋介石的治下,人民永远都是小孩,永远都要接受家长训斥,不断改进自己的行为,以合乎道德合乎规范。而他自己陷溺其中的行为,不仅颇堪质疑,也许还涉及犯罪,但却是绝对的自我毁灭。中国人的行为,似乎透露了他们深知此点。他们脸上总是挂着神秘的微笑。”[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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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27 格雷厄姆·派克认为,在遭受了当代接连不断的折磨后,这种神秘微笑已经成了唯一的生命反应。无论是马尔罗笔下的革命英雄,布莱希特笔下的革命纪律,还是斯诺笔下的革命情操,一切都显得缥缈虚幻,唯一得以重新厘清一切的做法,似乎只有赖举世欢腾、笑看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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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29 [1] André Malraux著,Robert Hollander译,The Temptation of the West (Chicago, 1992),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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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31 [2] 同上,101—10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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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33 [3] 同上,109—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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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35 [4] 同上,112—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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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37 [5] André Malraux著,Haakon M. Chevalier译的Man’s Fate (New York, 1990)标题页。在Claude Tannery著,Teresa Lavender Fagan 译的Malraux, the Absolute Agnostic (Chicago, 1991)中,有针对此小说,特别是其中的角色Kyo,强而有力的分析。有关Malraux的生平,见Jean Lacouture著,Alan Sheridan译,André Malraux (New York, 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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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39 [6] Malraux著作Man’s Fate,58、2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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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41 [7] 同上,268、2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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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43 [8] 同土,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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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45 [9] 同上,79—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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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47 [10] 同上,3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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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49 [11] Bertolt Brecht著,Car R. Mueller译,The Measures Taken,见The Measures Taken and Other Lehrstucke (London, 1977),12—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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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5351 [12] 同上,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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