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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02 人类是从本能生活中解放出来的。依本能为活者,其生活工具即寓于其身体;是有限的。而人则于身体外创造工具而使用之,为无限的。依本能为活者,生下来——或于短期内——便有所能,而止于其所能;是有限的。而人则初若无一能,其卒也无所不能。——其前途完全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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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04 解放始于自身生命与外物之间,不为特定之行为关系,而疏离淡远以至于超脱自由。这亦即是减弱身体感官器官之具体作用,而扩大心思作用。心思作用要在藉累次经验,化具体事物为抽象观念,而运用之;其性质即是行为之前的犹豫作用。犹豫之延长为冷静;知识即于此产生。更凭藉知识以应付问题。这便是依理智作用为生活的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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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06 人类理智有二大见征。一征于其有语言;二征于其儿童期之特长。语言即代表观念者,实大有助于知识之产生。儿童时期之延长,则一面锻炼官体习惯,以代本能,一面师取前人经验,阜丰知识。故依理智为活者,即是依重于后天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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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08 从生活方法上看,人类特征无疑的是在理智。以上所讲,无外此意。但这里不经意的早隐伏一大变动,超过一切等差比较,就是:一切生物都盘旋于生活问题(兼括个体生活及种族生活),以得生活而止,无更越此一步者;而人类却悠然长往,突破此限了。我们如不能认识此人类生命的特殊,而只在其方法上看,实属轻重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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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10 各种本能都是营求生活的方法手段,一一皆是有所为的。当人类向着理智前进,其生命超脱于本能,即是不落方法手段,而得豁然开朗达于无所为之境地。他对于任何事物均可发生兴趣行为,而不必是为了生活。——自然亦可能(意识地或无意识地)是为了生活。譬如求真之心,好善之心,只是人类生命的高强博大自然要如此,不能当作营生活的手段或其一种变形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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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12 盖理智必造乎“无所为”的冷静地步,而后得尽其用;就从这里不期而开出了无(所)私的感情(impersonal feeling)——理性。理性理智为心思作用之两面:知的一面曰理智;情的一面曰理性;本来相连不离。譬如计算数目,计算之心是理智,而求正确之心便是理性。数目错了,不容自昧,就是一种极有力的感情。这一感情是无私的,不是为了什么生活问题。分析、计算、假设、推理……理智之用无穷,而独不作主张;作主的是理性。理性之取舍不一,而要以无私的感情为其中心。此即人类所以于一般生物只在觅生活者,乃更有向上一念要求生活之合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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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14 本能生活,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不须操心自不发生错误。高等动物间有错误,难于自觉,亦不负责。唯人类生活,处处有待于心思的作用,即随处皆可致误。错误一经自觉,恒不甘心。没有错误,不足贵;错误非所贵,错误而不甘心于错误,可贵莫大焉!斯则理性之事也。故理性贵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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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16 人类特征之在理智,易见;人类特征之在理性,不易见。我故曰:人类的特征在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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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21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1707305875]
1707307122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六 中西各有所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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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24 照上面所说,读者可以明白,通常“理性”“理智”浑用不分者,我以心思作用一词当之;而于其中分别指出有此不同的两面。这样区分,最清楚而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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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26 心思作用,是对官体作用(感官器官)而言。物类生活,心思作用与官体作用浑一不分,直以官体作用掩盖了心思作用。到人类,心思作用乃发达而超于官体之上。故人类的特征,原应该说是在心思作用。在人类中,文化进步之古代中国近代西洋,都将这种特长发挥出来,到很可观地步,却不免各有所偏:理智成了西洋人的特征;而理性则为中国人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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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28 说到此,读者可以明白:西洋之所谓“理性主义”,欧洲大陆哲学所谓“理性派”,史家之指目十八世纪为“理性时代”,要不过心思作用之抬头活跃而特偏于理智之发挥者;却与这里所谓“理性”殊非一事。读者又可以明白:近代欧洲所以受中国思想的刺激影响,如前章所述者,正非无故。因人类理性在中国开发的早,其心思作用之抬头活跃本来先于西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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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30 中西之各有所偏,可于两方学术上看出;因为学术是心思作用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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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32 第一见出的是西洋详于物理,而中国详于人事。固然较早时期中国亦曾以物质上许多发明传给西洋,那只为中国文化之开发较早于他们;到后来就完全不然了。十七世纪(明末清初)耶稣会士东来传教,中国所欢迎的是他们带来作见面礼的物质文明——天文学、数学、物理学、气象学、地理学、生理学、医学及其他技术等;而却不是那人生方面的宗教。十八世纪为西洋所衷心崇拜的中国文化,全在其人生方面的伦理思想、社会组织、政治制度等;虽将中国文化一切都理想化了的那些德国人法国人,亦知道纯理科学自然科学在中国之不够。从十九世纪中叶,世界交通大开,中国震惊于西洋而亟亟学习者,还是在其物的研究上。而直到二十世纪的最近,美国杜威博士来中国讲演,还说是西洋好为自然的研究,中国好作人事的研究,而致希望于其融合沟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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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34 物的研究,必用理智。理智就是对外作静观的数学头脑。或竟不妨说,宇宙本无所谓物质,物质就产生在吾人对外作静观之下[3];而科学之精密者,亦没有不是纳研究对象于数学中而驾驭之。所以物质也,科学也,理智也,完全是相连的一回事;而近代西洋人于此贡献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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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36 将社会现象当自然现象一般地来作静的观察,是西洋人顺着自然科学的路所作的人事研究,许多社会科学即由此产生。但从前中国人则不出于此。中国人之人事研究,大要从人情出发。人情则非体会不能得。只有自己吃过苦,受过气,方体会到人家吃苦受气是什么味道。这要回省自己的经验;——非复对外。这要设身处地去想;——非复静观。这是理性的事,不是理智的事。老实说,中国从前亦并没有许多人事研究,不过爱讲道理,反反复复讲之不已。全然在理性上,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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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38 第二见出的是西洋有学有术,中国有术无学。此在旧著《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言之较详。大意为中国走艺术的路,玄学的路,而缺乏科学。其结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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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40 虽然书吏上面有许多关于某一项某一项——例如经济——的思想道理,但都是不成片段没有组织的。而且这些思想道理,多是为着应用而发;不谈应用的纯粹知识,简直没有。这句句都带应用意味的道理,只是“术”,算不得是 “学”。凡是中国学问,大半是术非学,或学术不分。离开园艺没有植物学;离开治病的方书,没有病理学,更没有什么生理学解剖学。与西洋把学独立于术之外,而有学有术的,全然两样。(中略)而这个结果,学固然是不会有,术亦同着不得发达。因为术都是从学产生出来的。生理学病理学并非直接去治病的方书,而内科书外科书里治病的法子都根据于他而来。单讲治病的法子,不讲根本学理,何从讲出法子来呢?只就临床经验积累些个诀窍道理,无学为本,亦是完全不中用的。其结果,恰好借用一古语,是“不学无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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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42 前说,心思作用即是行为之前的犹豫作用;犹豫之延长为冷静,知识即于此产生。中国人之不能离开应用而讲求知识,即是忙于行为不能冷静之证。其短于理智,由此全然可见。同时,与我们态度相反的西洋人,其知识成果之丰富与理智作用之发达,亦可表里互证而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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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44 第三见出的是西洋发展到认识论,而中国则产生“王学”,恰代表两极端之趋向。学术中之有论理学和认识论,是追穷到极冷静纯抽象地步,达于理智作用之最高点。然在西洋是热闹的学问,不是冷僻的学问。在中国除晚周诸子稍见一点外,两千多年完全无人理会。且正在西洋发展到认识论和科学知识大进之时,中国盛行王学(王阳明之学)。王学讲良知,是看轻后天学识的;尚力行(知行合一),是反冷静的。彼此遥遥相对,各趋向于一极端去。良知之知正是“情味之知”,千变万化总不出于好恶。力行之行,唯指好恶之贯彻实践,亦不及其他。换句话说,彻头彻尾在讲理性。理性理智本来相连,不意各自推演下去,竟尔如此相反!真是所谓由毫厘而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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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46 第四见出的是学术成果在西洋为对自然之征服,在中国为其人事之优胜。近代以至现代之西洋学术,步步向着征服自然利用自然而前进,其成果之伟异可无待言。但中国学术之成果在那里呢?似不如西洋之昭然易见。然在中国文化的总成绩上,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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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48 一、国土开拓之广大,并能维持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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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7150 二、种族极其复杂而卒能同化融合,人口极其繁庶而卒能搏结统一,以成一伟大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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