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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05 “赞美诫命”或以这样的名义实施的过火行为仍然了激怒了约瑟福斯提到的其他两个宗教派别。法利赛派——尽管没有人统计过,他们的人数可能是最多的——对自己的朴实无华作了一次清教徒式的大展示,以证明他们作为自诩的《托拉》的拥有者(和阐释者)的身份。尽管《圣经》收录典章律例的“大门”并没有正式关闭(不可能声势浩大地宣布),但对于先知时代已经过去这一点已经形成了共识。那么,当时能够做的事就是开始以《米德拉什》(Midrash)的形式进行密集的实践检验。“米德拉什”一词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对历史记载进行探询或质疑”。特别是人们当时认为,以赛亚及以后的众先知在发出预言时并不能充分预见到他们所说的话是否能得到不断变化的情况的验证,所以尤其是法利赛派便开始将实际情况应用于预言学。这种质疑引发了新一轮更根本的变革:他们分配给自己一种权利,即根据《托拉》的文本进行解读。尽管当时并没有人提出“口传律法”这一说法,但在法利赛派的教义中实际上已经体现出这样的想法,即这类解读的律法最终将支配着《托拉》塑造日常生活的方式。这件事的严重性和热烈程度,足以引起撒玛利亚人的激烈反应,因为他们一直坚持认为,只有成文律法才具有唯一的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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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07 法利赛派认为自己是未受撒都该派的制度性权力玷污的教师和领路人。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在人口众多、爱慕虚荣、拥挤不堪的耶路撒冷这个纷乱的世界里,要达到一种纯净地遵守教规的状态——更不用说集中精力对其意义进行近距离的研究——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死海西北岸离耶路撒冷只有35英里,但这个距离对于定居在库姆兰的苦修者社团来说,要想获得哪怕是一点点沙漠地区洁净仪式的体验也已经足够遥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曾被认作是约瑟福斯记述的艾赛尼派(Essene),而一代人之后的 老普林尼注162 对他们的定居点地形的描述似乎与库姆兰的“不毛之海”风光非常相似。尽管最近对这种相似性提出了种种质疑,但他们有时使用“社团”(yachad)——意为“在一起”——这种近乎诗意的描绘,与他们毫不在意地提到社团成员禁欲的精确程度相得益彰。该社团的第一代人在“义人的老师”的带领下可能在马加比时期甚至更早(在11个洞穴中发现的850件手稿中,最古老的属于公元前4世纪)来到了库姆兰。他们出走的动机——逃离城市的喧嚣与犹太宫廷权力和统治欲肤浅的诱惑——与后来的出走者是相同的。他们的重要性在于,成为另一种犹太忠诚的典范(这样的典范在今天仍然非常活跃):自给自足,不信任外人,迷恋纯洁。在库姆兰发现的“社团守则”(Serek hayachad)竟然有15份!而他们的守则内容甚至包括:要仔细思考有哪一种皮肤瑕疵的人不具备社团成员的资格;要提防尚未完全被接纳入盟的人在收获季节压榨成熟的橄榄或无花果,以免他不洁的手玷污果汁,从而玷污社团的规定。守则还强制性地规定要多洗手(每天用餐前和用餐后),对那些屡教不改的人要施以严厉的惩罚。祸哉,那些在政务会议上昏昏入睡的家伙!(但有人会感到奇怪:谁又不昏昏然呢?)至于安息日,不仅不得有任何工作的想法,而且“还不得谈论任何与工作或财产有关的话题”(这一条将首先使我的父亲和叔叔们失去社团成员资格,尽管另一件他们心驰神往的事——吃吃喝喝——还是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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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09 我们采用这种三个教派的划分方式是出于对约瑟福斯的信任,而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他的记述是虚构的。他后来为了强调犹太文化与习俗的统一性(这并不是一种普遍的观点),肯定也作了一些夸张——特别是在他为了纠正异教徒的谬见而写的《驳阿皮翁》(Against Apion)中。但是他认为,除了大祭司职位这股不良的政治势力之外,三派分立不一定会使犹太社团陷入分裂。他是对的,因为出现了第四股势力。这样一股势力来自法利赛派内部,并且对希律政权及其保护人和支持者即罗马人充满了仇恨。这就是 奋锐党注163(Zealotry) 的起源。毫无疑问,奋锐党的某些领袖[令人困惑的是,我们从约瑟福斯极其冷淡且有讽刺意味的描述中,只知道这个人叫约翰杰斯哥拉( John of Gischala)]认为人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充满了犹太部落暴民的那种宗教狂热。另一位领袖则是一个神秘的埃及“先知”,魅力十足的他,曾率领3万追随者声势浩大地进军锡安山,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但奋锐党人及其日益高涨的愤怒情绪和介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信念感召力(与库姆兰社团相似)表明,在希律王朝貌似坚硬的和平表面之下,正在涌动着各种各样的危机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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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11 有些麻烦是种族问题造成的。由于推罗人(来自腓尼基的推罗)、希腊人、叙利亚人、犹太人以及散居在他们中间的埃及人和罗马人虽然共同享有那些新建城镇的生活空间,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会十分融洽或者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尤其是那些生活在普通的希腊化精英阶层之下的人们。这样的情况在托勒密、西索波利斯、恺撒利亚和雅法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偶然的不满情绪可能演变为周边地区的大规模暴力活动。冲突的各派往往都有政府官员作靠山,而后面也少不了罗马当局和军队的支持,以维护自身的利益并惩治其敌对势力。对于社团之间爆发的某个严重暴力事件,如果罗马人在处理时对犹太人不公正,就很可能引发一场全面的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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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13 这种社会分化现象,同样使希律统治下的和平局面难以为继。正如其他类似环境的发展一样,随着沿海地区贸易和市场经济的迅速繁荣,大量的人口涌入了下加利利地区的乡村和漂亮的新建城镇,从而制造出一个庞大的下层阶级。他们中的许多人,本来很可能是来自远离加利利和耶斯列平原的贫瘠的半沙漠地区的游动牧民,但他们由于向新兴的城内市场供应粮食、油和酒,也变得富裕起来,他们成了伟大的希律建设工程的主力军。为完成这些工程付出了大量的苦力,在圣殿改造工程完成后,竟然造成了1.8万名这样的临时劳工失业。当耶稣会传教士告诉他们,是他们而不是富人更容易进天堂时,他们肯定听得十分用心。但同时,他们也是残暴之人的一支预备军,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揭竿而起,作为起义头目反抗希腊人或撒玛利亚人,如果他们不计后果,甚至会反抗罗马人。 巴拉巴注164(Barabbas) 和拿撒勒人耶稣实际上就代表了这同一个硬币的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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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15 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这场公平竞争的游戏。看来,约瑟福斯对恐怖的“短刀党”(sicarii)(他们将弯刀藏在衣服里,在节日期间聚集在耶路撒冷的拥挤人群中,一旦找到作案对象,就将弯刀刺入其腹部,偷走其钱袋,然后混入人群中大声喊叫)的描述也是真实的。但这并不是说穷人只是简单地分为乞丐和强盗。虽然约瑟福斯用冠冕堂皇的方式将反抗者或持不同政见者一体归入“盗匪”之流,但他也并非完全是错的。这样一来,雅法、托勒密和恺撒利亚的道路、山区和码头变得越来越危险。希律政权也就越来越频繁地向罗马军事当局求助,让他们采取镇压和平息叛乱的行动。不出所料,这种过于直截的行动不仅惊动了犯罪者,而且更使无辜的人感到恐怖,因而使罗马人看起来更像敌人而不是保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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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17 然而,只要希律本人还活着,这一切都不足为乱。尽管在充满杀气的宫廷政治斗争中,希律动辄杀人,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们都不放过。当然,在罗马世界里,这样的事情是司空见惯的。而后来的哈斯蒙尼家族也一直是这方面的一个典范。最让希律臭名远扬的是,他将自己家族中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全部杀掉。然后,他生了结肠瘤,整个肠道发生了大面积感染,“肠子痒得无法忍受”,下体不停地流脓,下体生了一大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蛆虫,就连他那些紧张不安的御医都被吓坏了。当他于 公元4年注165 去世时,那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列入他的下一个谋杀名单的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按照他的遗嘱,他被埋葬在特殊设计的“希律陵”中,那是他在耶路撒冷以东亲自主持建造的家族墓地。据说,送葬的队伍有几英里长,其中包括多国军人分队,这些国家都是他试图聚集在他的金鹰族徽下的国家,有希腊人、叙利亚人、加拉太人(Galatian),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还有日耳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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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19 二十年后,外表壮观的犹太王宫在紧张的气氛中建成了。罗马正因接任问题而动荡不安,从而造成了新的不确定性,地方官员变得更加自私和野心勃勃。罗马当局给人的感觉是既没有变得软弱也没有变得不公正。那些在新兴城市中,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各个民族仍然像往常那样相互猜忌、怀有偏见,有时相互辱骂,寻找着折磨甚至攻击对方的借口。在恺撒利亚,希腊人与不断增加的犹太人一直在争论这个城市到底是谁的。希腊人和叙利亚人坚持认为,既然恺撒利亚以神殿、剧场和健身馆著称,所以不可能是一个犹太城市。犹太人则(更自信地)回答说,由于建城的希律是一个犹太人,这本身就说明这是一座犹太城市。这种琐细而频繁的争吵时常会演变为冲突甚至暴力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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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21 希律王朝统治下的和平气氛就这样一点点地逐渐消散了。在盖乌斯·加里古拉(Gaius Caligula,即恺撒)虽然短暂却极其残酷的统治下,原有的两根高大廊柱——罗马人承诺保护犹太律法和传统;以及保证希律王朝对帝国权力中心足够亲近以防止对犹太教的完整性造成任何威胁——轰然倒塌。当然,任何人都可以在事后对这位行事古怪的加里古拉说三道四,但却没有人能事先发现他那花样百出、怪诞而疯癫的妄想狂征兆——这肯定不是希律的儿子和孙子们所能想到的,因为他们的青年时代就是在他、提比略(Tiberius)的儿子德鲁苏斯(Drusus),以及在这个疯子被杀之后当政的瘸子克劳狄乌斯(Claudius)的陪伴下度过的。具有贵族气质的祭司、亚历山大的犹太哲学斐洛肯定认为,亲自到这位皇帝面前请求保护自己的犹太同胞使其免遭加诸他们的人格侮辱和人身攻击是完全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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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23 加里古拉坚持把自己的雕像安放在帝国内的每一个神殿中,这个命令其实并不是专门针对犹太人的。尽管没有人会把它看成人像,但为什么又这样敏感呢?也许只有他几个最好的朋友会拿它当回事儿。事实上,其中有一位就是希律的孙子亚基帕(Agrippa),他曾与执政官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一起承担了监督在耶路撒安放加里古拉的雕像这项费力不讨好的任务。对于佩特罗尼乌斯“你敢对恺撒大不敬吗?”这个问题,耶路撒冷的长老们回答说,尽管他们每天为恺撒和罗马人民献两次祭,但“如果他胆敢把雕像放在他们中间,他就是出卖了整个犹太民族,他们将随时准备和他们的妻小一起献出自己的生命”。在这类消息流传开来之后,同时也是为了回应亚基帕的个人请求,加里古拉一反常态地作了让步。但事实很可能是,他于公元41年被暗杀才最终确保了帝国从此不再改变政策。然而,罗马人保证圣殿不受侵犯的承诺所体现的那种至关重要的信任,却一去不复返了。由恺撒和奥古斯都承诺的约定,即在圣殿中为罗马接受牲祭并献祭这一外部标志开始受到质疑,先是间断性地并最终彻底地——在一次精心策划的煽动性行动中——被废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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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25 是克劳狄乌斯的精明而不是他的残忍使他没有走得更远,使他回归了奥古斯都的传统。他发布了一系列法令,明确地恢复并重申了奥古斯都曾作过的承诺,并力求在当时好战的埃及人与亚历山大的犹太社团之间实现和平。但是,后来尼禄来了——并不是说这位新皇帝拒不履行克劳狄乌斯的承诺,也不是说他对罗马内外的犹太人怀有特别的敌意。据说他的第二个妻子波培娅(Poppaea)是一个“敬畏上帝的人”,是一个狂热地追随犹太教但又没有举行正式皈依仪式的信徒。所以,如果她不是性欲特别旺盛的话,这本来也没有什么。正因为如此,尼禄最青睐的演员(这件事对他非常重要)当属犹太悲剧演员亚利托鲁斯(Alytorus),但每当他穿着宽松的戏装站在舞台上时,他那行过割礼的下体便显露无遗。尼禄的主要恶行是任命了一个把职权看成是掠夺机会的人为巴勒斯坦地区的执政官(至少他没有阻止这样的人当政)。在约瑟福斯眼里,格修斯·弗洛鲁斯(Gessius Florus)是最邪恶的,他不仅肆意在当地实施敲诈勒索的勾当,而且还巧立名目收取保护费,把最大的一份揣进自己的腰包。日复一日,犹太人的抱怨换来的却是冷漠和轻蔑。恺撒利亚的犹太人与非犹太人显然因为反抗行为而受到指责,针对各地农民的惩罚措施更加残酷、严厉。在奥古斯都统治下,这个民族曾一度准备作为罗马帝国的附庸王朝,作为忠实犹太人平静地生活,但此时,他们眼中的罗马人却越来越像安条克四世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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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27 甚至在尼禄之前,就已经有迹象表明,有些罗马士兵——有时是受到他们的上级和政府官员的纵容(至少不是劝阻)——常常以制止暴乱的名义进行挑衅,并且平息暴乱成为后来罗马人实施大规模抢劫和屠杀的借口。在逾越节期间,有大量的人涌入圣殿区,一个本来负责维持秩序的门卫反而成了破坏秩序的闹事者:“他脱下制服,一边做着下流的动作一边蹲了下来。他把自己的屁股对着犹太人。他嘴里说什么,你完全可以从这样的姿势推断出来。”人群被激怒了,随后开始扔石头。当时的执政官古曼努斯(Cumanus)命令军队介入,他们冲进了圣殿的“回廊”,对闹事者进行残酷的殴打,于是惊恐的人群一哄而散。但圣殿的门口很窄,慌乱的人群越挤越多。根据约瑟福斯的描述,当时有一万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被踩踏而死。他们不仅没有享受到逾越节的欢乐,而且“这个节日成了举国哀悼的痛苦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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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29 Ⅴ 脚踩两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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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31 要知道,约瑟福斯在当时是第一个也是若干个世纪里唯一的、真正的犹太历史学家。但不幸的是,他虽然良心上遭受着痛苦的折磨,但还是把他的母亲拖入了这一事件中。他加入了罗马军队。作为一个加利利的前任犹太军事长官,这是一种背叛行为。像往常一样,他一直在恳求耶路撒冷人“现在醒过来还不算晚”,明智地接受罗马作为强大的世界霸主的现实,并且承认上帝已经把对犹太人一再违犯律法的行为进行最后惩罚的权力交给了罗马人。在那段时间里,作为冷酷而自私的奋锐党领袖们的囚虏的代表,约瑟福斯曾一遍又一遍地劝说被困在耶路撒冷城内的犹太人,要尽量避免发生最坏的情况:圣殿、城市和民族整个被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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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33 当他正在游说时,从城墙上扔下的一块石头击中了他,他随之便失去了知觉。正当他们为击中了自己最痛恨的犹太人而欢呼雀跃时,守城者曾试图“突围”,而一直不省人事的约瑟福斯却在这阵躁动中被提多派来的一支罗马机动分队救走了。于是,他已经去世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奋锐党及其追随者非常高兴,而城里的犹太平民(约瑟福斯更愿意把他们看成人质)则闷闷不乐,因为他们再也没有逃到安全地方的机会。但被关在监狱里的约瑟福斯的母亲却不信这一套。“她对围在她周围的人说……她一直在想,自从约塔帕塔(Jotapata)(这个地方是约瑟福斯曾经指挥保卫战的一个犹太要塞,也是他为人不齿地投降后来的皇帝韦斯帕芗的耻辱柱)被围以来,她就一直不愿意看到他还活在世上……她还心情沉重地私下向一直陪伴着她的女仆哀叹,说把这样一个不平凡的人带到这个世界上是她最大的功劳,她甚至不能亲手埋葬她的儿子,而她只希望自己能埋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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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35 这个情节至少听起来像是真的。战争过去了。很可能圣殿被焚毁之后还不到五年,约瑟福斯在罗马写下了他自己的“犹太史”。在写下这段文字时,他既感到无比荣耀,又有些多愁善感,或许还有一缕良心饱受折磨的惆怅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永远无法摆脱约塔帕塔的阴影。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他还能指望什么呢?当时,他只是一个26岁的年轻人,而如此沉重的指挥权就被放在他纤弱的肩膀上,这或许是因为他曾宣称自己的母亲拥有哈斯蒙尼家族的血统,而父亲是祭司的后裔。当然,人们仍然还记着他的希伯来名字:约瑟·本·玛提雅(Yosef ben Matityahu)。这些事说起来似乎很轻松,但他的传记告诉我们,他作为一个年轻人曾远赴大漠,用禁欲的方式与一个叫巴努斯(Banus)的隐士一起苦修,“不穿衣服,只能用树叶裹体”,无论白天或黑夜都用冷水沐浴,以保持身体的贞洁。稍后的公元62年或63年,他在旅途中从沉船事故中侥幸逃生,后被送往罗马接受审判。被释放后,他通过亚利托鲁斯的关系认识了皇帝的妻子帕培娅·萨宾娜(Pappaea Sabina),即上面提到的那个“敬畏上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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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37 他在罗马的第一次经历就使这位年轻的哈斯蒙尼家族的祭司感受到了罗马文化与犹太文化的兼容性——总是对外担心外来文化浪潮的冲击,对内担心内部潜在的反叛势力。为了在他所写的有关后来发生的恐怖战事的记述中证明自己的清白,约瑟福斯总是把自己描绘为一个保护犹太财产不受破坏的典范——努力约束那些性格冲动的人,提醒与强大的罗马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造成更大的灾难。而在加利利指挥作战,才是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唯一清醒的真实情节。他总是聆听来自平民的呼声,后者正深陷罗马军团与令人恐怖的奋锐党之间。而对像塞弗利斯这种最终和平地投降而不是壮烈地反抗的城镇,约瑟福斯表示同情和理解。他在提到自己时,总是用第三人称。这似乎是为了使记述的文字更具可信性。他让“约瑟福斯”跑前跑后地排兵布阵,尽最大努力在加利利把杂乱的犹太力量组织起来。这些也并非全都出于自我吹嘘的虚构。加利利海边的阿贝尔(Arbel)山顶令人眩晕的陡坡上有许多防御掩体。很显然,它们是希律王朝追捕的逃犯挖掘的。他们或者是盗匪团伙,或者是反希律王朝的犹太武装,但实际上很可能两种人都有。在约瑟福斯担任指挥官期间,这些掩体得到了加固——并且几乎可以肯定是出于他的命令——作为反抗罗马人的游击战据点,这里应该是犹太反抗力量最后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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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39 约瑟福斯关于皇帝韦斯帕芗对约塔帕塔围困四十七天的记述表明,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失败者。他有意地夸大罗马人在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说他们有160种围攻的武器。士兵们随时加高防御工事以防范罗马人的石块和箭弩。而为了保护这些士兵,他发明了特殊的护体皮甲——将从活牛身上剥下来的新皮披在身上,其韧性足以抵挡任何打击,而其湿度则足以对付任何火器。然后,他就开始玩心理游戏。因为罗马人认为(他们并没有错)山寨里肯定缺水,约瑟福斯便命令士兵把衣服浸满水后挂在防御墙上面,于是水就从墙上不停地流下来,以此迷惑敌人。他有时还假装突围,对敌人的突出部进行突然袭击,烧毁罗马人的帐篷,以制造混乱。这位历史学家的故事不外乎夸张地强调敌人的强大。抛石机发射的一块石头击中了一名士兵,力量之大竟然把他的头颅带出了几百米远;另一块石头击中了一名孕妇,他的胎儿竟然从她的肚子里被砸了出来,落在离他的母亲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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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41 偶尔借助于夸张的想象不一定就败坏了约瑟福斯的名声。希罗多德正是以在虚构和事实之间率性地转换而名噪一时,甚至以言词犀利著称的希腊历史学家 修昔底注166德 也不能超越“想象”, 伯里克利注167 很可能对雅典人就这样说过,但他也是根据某个声称曾听过修昔底德演讲的人所说的话才作出这一评价的。约瑟福斯即使说谎也不过是为了取悦读者,所以,虽然他的故事里有许多残忍的细节和重复,我们还是应该感到欣慰。然而,故事的高潮部分似乎对作者丝毫不留情面,所以很难想象它们是由约瑟福斯本人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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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43 一天,有47个罗马人突破了防线,他们把女人和孩子以外所有的人都杀光了。据这位历史学家所说共有4万人被杀。韦斯帕芗派出一名军官(约瑟福斯在罗马时与其相熟)劝他投降,但他的战友们的愤怒阻止他这么做:“噢,约瑟福斯,你还在吝惜生命吗?你能弃明投暗甘愿去当一个奴隶吗?”这位指挥官突然变成了一个哲学家,他诡辩道:战争结束了,罗马人已经不再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他是一个懦夫,因为当他不得不去死的时候,他不愿意去死;他同样是一个懦夫,因为当他不需要去死的时候,他却宁愿去死。”把神圣的“寄托”(depositum)从肉体里驱逐出去是一件应该受到谴责的事。他说,真正的勇气是继续活下去。这只不过是一个道德懦夫的面子问题,但是根据犹太传统,这也没有什么。这样的狡辩根本无法说服他那些共同战斗的战友。于是,约瑟福斯建议抓阄,第二个抓的人杀死第一个,这样一直进行下去,直到最后一个人,然后他再自杀。但约瑟福斯并没有拔剑自刎,而是立即把剑献给了韦斯帕芗的儿子提多,他后来成了约瑟福斯的朋友、保护人和帝国的赞助人。而正是提多恳请他的父亲饶过敌方指挥官的性命,并亲自向约瑟福斯作出承诺。在这个时候,这位犹太祭司反倒展示出一派先知的威严风范。他向罗马指挥官宣布,他带来了上帝的旨意,主要精神是:尼禄已经过气了,韦斯帕芗必将黄袍加身。韦斯帕芗说,如果你预先知道这一切,你应当让约塔帕塔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这样就可以让每一个人都分享到你的痛苦了。约瑟福斯回答道,哦,我的确这样做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但他们会听吗?”于是,约瑟福斯被释放,并让他穿上光鲜的衣服,尤为重要的是,允许他娶了一个犹太俘虏为妻。两年后,他的预言实现了,韦斯帕芗又想起了这名弃暗投明的年轻的犹太军人。于是,他成了这位新皇帝及其儿子的最依赖的合作者和朋友。当然,赢得这种地位的犹太人远不止他一个。提多军队突破耶路撒冷防线的指挥官不是别人,正是亚历山大最著名的犹太哲学家斐洛的侄子提别略·儒略·亚历山大。如果说还有一个最终衡量变节的尺度的话,那么他们就是最好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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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45 当然,按照约瑟福斯的观点,如果说一个公正的历史学家需要从双方的角度看待这一切的话,那么谁又能比一个变节者更公正呢?这并不是说,他对一任任的罗马执政官残忍而堕落的恶劣行径视而不见——当然,韦斯帕芗做的坏事可能少一些。但是要知道,当约瑟福斯与罗马军队一起回到罗马后,就一直住在韦斯帕芗在 奎里纳勒山注168(Quirinal) 上的老房子里。根据约瑟福斯的记述,皇位的继任者提多同样也是只做他必须做的事,并且还往往有些不大情愿。在最后突破耶路撒冷城墙之前,提多甚至还召集军官们开了一次会,劝说他们不要破坏圣殿。这既是出于对其辉煌气象的尊敬(不大可能有太高的敬意),也是出于宗教上的尊重(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后来的罗马历史,尤其是塔西佗和卡西乌斯·狄奥(Cassius Dio)笔下的罗马历史,都认为提多事先就作出了焚毁圣殿的决定,这听起来似乎更合理一些。塔西陀甚至描写得更为生动,说在罗马士兵接到将军的明确命令之前,还一度对引燃圣殿犹豫不决。约瑟福斯的描述则对其主子表达了更多阿谀奉承。因为罗马军队接到的命令是不得对圣殿实施抢劫,于是大火从外面的大门开始烧起(根据命令),一直蔓延到内院,无法控制地引燃了圣殿。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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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47 对于那些犹太俘虏来说,提多的所谓行事严谨——后来有不止一种权威的史料证实了这一点——显然是一厢情愿。并且虽然可以从《犹太战争》中获得某些有关奋锐党起义动机的详细记述,但作者不可能花费笔墨去描述那些地位低下的普通人。例如,约瑟福斯甚至根本没有提到沙马伊的法利赛“学派”,尽管这位以激情洋溢和从不妥协著称的导师极力主张他那些年轻的门人投身于反抗基提人(Kittim)——希伯来语对罗马人的贬称——的伟大事业。恰恰相反,约瑟福斯认为,正是犹太祭司贵族阶层的傲慢举止,才使起义领袖们变成了罗马的显贵、帝国的走狗和调色板上的滑稽人物,使他们沦为反社会的盗匪(leistei),成了一群嗜杀成性、争权夺利、烧杀抢掠的暴徒,为了自己邪恶的利益而把那些轻信的民众引上了邪路。约瑟福斯在加利利的政敌、来自吉斯加拉的约翰是“一个动不动就撒谎的人,但在为自己赢得虚名方面却十分精明。他自认为欺骗民众是一种美德……他是一个本性虚伪的家伙,总是想兵不血刃地得到好处。”西门·巴·乔拉(Simon bar Giora)虽然不如约翰精明,但却像他一样做尽了坏事。他更像是一个充满原始力量的魔王,一个喜欢折磨富人的性格卑劣的暴君。这两个家伙率领他们的“强盗”部队返回耶路撒冷,并对城里被俘的民众(如果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的话,他们恐怕就投降了)进行恐吓,这个城市的命运已经可想而知了。当时,奋锐党人任命了自己的祭司,并且用醉酒这样的弥天大罪玷污了圣殿。正如原来的圣殿祭司代表、忧心如焚的亚那·巴·亚那(Ananus bar Ananus)所说,就连罗马人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耶路撒冷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这些犯罪团伙四处抢掠财产,奸淫妇女,然后杀死她们的丈夫。更令人震惊的是,约翰的部下竟然改变装束,打扮成女人“强迫与城里的女性进行骇人听闻的同性淫乱活动……他们改变了发型,换上女人的衣服,脸上抹着油膏,不仅模仿抹油膏的动作,而且还模仿女人性高潮时的丑态,享受那种有违伦理的快感。他们就像在妓院里一样,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滚来滚去……而他们的脸就像他们用右手杀死的怀里的女人的脸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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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49 虽然这番描写过于色彩化,但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当时巴勒斯坦地区的城市和乡村发生的大规模社会动乱场面的真实记述。在韦斯帕芗征服加利利之后,有数万人(很可能有数十万人)随着起义军领袖们涌进了耶路撒冷,以便利用那里坚固的城墙抗击罗马军团。当时,除了犯罪团伙的恐怖行径之外,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当有产阶级(约瑟福斯肯定属于这个阶级)面对一场由负担过重和无家可归的贫民举行的起义时,他们往往称其为“强盗”或“土匪”。当时很可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快速发展的经济从沿海贸易区向内地推进,从而促使犹太精英阶层向土地投资,致使那些小农户沦为佃农,他们的土地可能随时被强制收回而导致无家可归。或许正是从这个阶层以及被雇用从事建筑工程的流动人口(在罗马统治下的巴勒斯坦到处都有)中间,约翰和西门才组建起了他们的奋锐党军队。一支更令人惊异但却具有决定性的军事力量加入了起义军,他们是来自以土买的老兵及其家族成员,尽管他们(如果相信约瑟福斯的话)对犹太教非常忠诚,但在以土买君主国统治期间,他们不仅没有富裕起来,反而越来越穷。所以,他们不反对当地的贵族阶层充满了仇恨,对保护他们的罗马人也十分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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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51 耶路撒冷人把他们关在了城门之外,但当奋锐党人和以土买人破城而入时,按照约瑟福斯的说法,他们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屠杀那些不让他们进城的犹太和罗马卫兵,当天夜里就有约8500人被杀死。然后他们开始实施令人恐怖的镇压,凡有中立嫌疑的人一律清除——投入监狱、集体屠杀,并且像“一群肮脏的动物”一样暴尸街头(公然违犯了犹太诫命)。这次镇压活动的牺牲品还包括制度化妥协的象征——圣殿祭司,尤其是前任大祭司亚那,他一直在试图劝阻奋锐党人和以土买人避免陷入全面战争,而约瑟福斯认为,他的公开被杀事件意味着耶路撒冷即将面临一种恐怖的命运。尽管以土买人坚持认为,他们是尊敬“上帝住所”的人,但根据约瑟福斯的记述,整个城市就像“一个被撕碎了的躯体”。他们的猜疑心理越来越重,凡是提议妥协(更不用说投降)的人一律杀死——这位历史学家声称,城内共有12000名年轻人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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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53 在这样的时刻,约瑟福斯被石头砸昏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他眼含热泪,固执地劝说那些守城者明白事理,应当继续忍受悲惨的命运。如果不是那些极其虔诚的犹太人,尤其是法利赛派在积极地力主实现和平的话,恐怕他这种“无私”的恻隐之心也不可能取得人们的信任。他们一致认为,上帝已经选择罗马人作为对犯罪行为实施最后惩罚的工具,罗马在但以理梦幻中罗列的神授帝国的名单中拥有一席之地,所以,继续争斗无异于是一种对抗神的意志的徒劳行为。根据《塔木德》的记述,希勒尔在与好斗的沙马伊辩论时使用的正是这样一番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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