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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55 在《塔木德》传统中,希勒尔最年轻的门徒约哈南·本·撒该(Yohanan ben Zakkai)一直对撒都该当权派心存疑忌,所以他对奋锐党为圣殿带来的最后的厄运十分愤怒。犹太教三种略有差别的传统,使约哈南和他的两个儿子约书亚和以利以谢(Eliezer)认识到,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大约在公元68年春天之前,也就是韦斯帕芗提议暂时休战而他的儿子即将实施最后的大屠杀之前,他们临时决定逃跑。有一个版本传说,韦斯帕芗混入城内的间谍发现,如果罗马方面承诺尊重犹太教的传统、正典和礼仪习俗,约哈南将劝说耶路撒冷人投降。很显然,传递消息的信号箭已经射过城墙,通知罗马人眼下和解的条件已经成熟。于是,这位拉比被带到踌躇满志的韦斯帕芗面前。他答应了约哈南的要求,然后率领一支部队向南进发,并在雅夫内(Yavne)建立了一个犹太学园,专门研究《托拉》并遵守其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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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57 另外两个版本则更有创意。说这位圣哲的尸体被偷偷运出了奋锐党控制的耶路撒冷。其中一个版本说是藏在一口棺材里,并且绘声绘色地说里面还装着一些发臭的东西以混淆视听;而另一个版本则说,约哈南的一个儿子抬着他僵硬的身子,另一个儿子则抬着他的头。在这两个版本中,虽然韦斯帕芗根本不知道这个爬回来求饶的人是谁,但却为他的勇气、虔诚尤其是喊出“吾皇万岁!”(vive imperator)这样的预言所感动。韦斯帕芗一反常态,他假装谦虚地声明,虽然这样的称呼尚嫌过早,也有点冒失,但如果预言成真,他愿意让他一生无忧。约哈南向他保证这是不容怀疑的,因为以赛亚不是也曾预言,只有一位国王才能拥有耶路撒冷及其圣殿吗?韦斯帕芗被这番话深深感动了(或许他回想起以前在约塔帕塔也曾听到过这样的话),于是他大手一挥:“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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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59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其精华所在——即使环境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其外部的有形标志(指圣殿)也已经被抹掉,但犹太教将继续存在下去,而约哈南作为一个老师而不是大祭司从此将成为犹太教权威的根源——在犹太人的记忆中将留下深深的印记。这是“忍耐”的连祷词发轫的时刻。从根本上讲,犹太时间从此停止了,实际的圣殿崇拜及其献祭和朝圣仪式一去不复返了,节日本身也失去了犹太教的意义。在雅夫内,据说约哈南甚至设立了一个纪念性的哀悼日,或许就是阿布月初九的斋戒。约哈南特别允许可以在任何犹太人举行的宗教集会仪式上继续进行祈祷,这使犹太教对其物质上无家可归状况的适应能力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从此之后,祭司举手这个规定动作的重要意义逐渐转化到护身符、随葬品、遗骨匣上,并最终体现在墓碑上,所以,即使犹太人已经死去,无论他死在离家乡多远的地方,祭司都永远陪伴着他。犹太教的幽灵从历史的坟墓中自由地游荡出来。它将是永久常新的,永远存活在犹太人的记忆中。这种带有悲剧色彩的谦卑和隐忍在约哈南的故事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以这样的方式开始预示着必将有一个史诗般的结局——因而在犹太史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正如约瑟·哈伊姆·耶鲁沙尔米(Yosef Hayim Yerushalmi)在他唯美的《记住!》一书中所说,这实际上是历史被永恒的记忆取代的重要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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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61 所以我觉得,这正是这个故事的原创者约瑟福斯之所以被称为第一个也是数个世纪里唯一的犹太历史学家的原因。这不仅是因为他赞成犹太教获得再生的前提条件(即向《圣经》经文的躯干中输入评论的血液)是用死亡和毁灭换来的,而且从某种尖刻的辛酸意义上讲,他还是第一个将其展现出来的人。在我们以忧郁的心情回忆这段历史时,我认为,从他在罗马的流亡生活开始,约瑟福斯一直坚持认为他并没有背叛上帝,他背叛的只是吉斯加拉的约翰和走上邪路的奋锐党。恰恰相反,当他劝说他的犹太同胞投降时,他只是说上帝显现的意志表明,他已经抛弃了耶路撒冷并且站在了敌人的一边;他还说:“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不会做这样的奴隶而放弃我自己的亲人或忘记我们先祖的律法。做一个真正的犹太人,如果不是背叛的话,那么就坚定地抗击奋锐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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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63 后来,“致命的一击”(coup de grace)来自饥荒而不是放火或杀人,约瑟福斯以修昔底德记述雅典大瘟疫的方式(或许还模仿了其文学风格),为我们描述了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场面。在提多大军的紧密围困下,耶路撒冷陷入了绝境。人们被饥饿逼疯了,开始吃流浪的食腐动物,他们不仅把凉鞋、腰带和盾牌上的皮革吃光了,而且像约瑟福斯所说,他们还吃一些连狗都不愿意碰的脏东西。孩子们把手伸进大人的嘴里,一直向下从他们的食道里把没有嚼烂的食块抠出来自己吃;劫匪把长长的钉子捅进人们的肛门里,因为他们怀疑可能有未消化的米粒藏在里面。最悲惨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玛丽的女人的身上。她来自约旦河对岸,被困在了耶路撒冷,她竟然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以至于杀死了怀里正在吃奶的儿子,并且在烤熟之后分成两半,吃了一半,另一半放起来准备以后再吃。烧烤的臭味引起了人们的怀疑,起义军士兵威胁说,如果她不把私藏的食物交出来,他们将撕开她的喉咙。“她回答说,她正好给他们留了很大的一份儿,并且还把她儿子的半个身子拿给他们看。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心里顿时直冒凉气,吓得连动也动不了。她还在一边念叨着:‘这就是我的儿子,是我自己把他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过来吃吧,因为我已经吃过了。不要假装比一个女人更脆弱,或比一个母亲更有同情心,或许你们感到良心不安,也可能不喜欢这样的牲祭,但我已经吃了一半,另一半本来也是留给我自己吃的。’”那些卫兵惊恐万状地走开了,而这个故事却立即传遍了全城,人们“战栗不安,就好像这个闻所未闻的行为是他们自己所为”。那些快要饿死的人盼着赶紧死去,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被认为是幸运的,因为他们不用活着亲眼目睹这样的一幕幕惨剧。提多本人甚至在看到第一缕青烟飘过城墙时就在想,现在无论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在这样一个民族身上,都比不上这种非人道的暴行让他们更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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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65 约瑟福斯以教科书式的冷峻披露了这场巨大灾难的后果:数千人在大火中丧生;堆在圣殿仓库里的大量财宝被抢劫一空;男人和女人纷纷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可以肯定,其中就有一位名叫耶稣(有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的素以癫狂著称的先知。这位个性鲜明的耶稣是大祭司亚那的儿子,早在离这场战争爆发还有四年时,他就曾令人反感地在朝圣节期的庆祝仪式上以耶利米的方式大声呼喊“祸哉!祸哉耶路撒冷!”他因为自己的冒失行为而遭到鞭打,“甚至连骨头都露了出来”,但他仍然不停地呼喊了七年零五个月,直到最后这场巨大的灾难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正是在这场灾难中,围城的投石机投出的一块石头在阵阵哀歌中击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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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67 对约瑟福斯来说,现在剩下的工作就是计算日子。我们这位历史学家为此可谓用尽了各种计算方法,甚至借用了《圣经》中的数字命理学。他俨然成了一个划分犹太时期的算术大师。“所以,从所罗门王最初为[第一]圣殿垒下第一块石头直到韦斯帕芗入侵的第二年(第二)圣殿被焚毁,所经历的年头总共是一千一百三十年,再加上七个月零十五天的零头;而从哈该(Haggai)在居鲁士王统治的第二年开始建造(第二)圣殿,直到被韦斯帕芗焚毁,共有六百三十九年零四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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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69 在西面“哭墙”的背面,除了一群群步履蹒跚的虔诚信徒,还有一大堆希律时期的巨大石块,很可能是由某种笨重的投石机械投过来的,或者是被罗马人从圣殿的南墙顶上推下来的。其中有一块石头还保留着壁龛的形状,尺寸之大足以站上一个人,而上面的铭文表明,这是“[专门留给]号手站的地方”,每当安息日和各个圣日开始和结束时,号手就会站在这块石头上吹响羊角号。还有一个地方被称为“烧剩下的房子”,现在已经是犹太居住区的一个旅游热点,在一堆巧妙摆放的盆盆罐罐和巨大的长矛头中间有一根很显眼的房梁,碳化后泛着幽幽的蓝光,就像一只海鸟折断的翅膀上的羽毛。游客会不由自主地来到挂在后墙上一张镶在破旧相框里的照片面前。这张照片虽然已经褪色,但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在一个地下室的废墟里,一个少女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臂,她竭力伸向远处的指尖似乎马上就要抓住某件东西或某件人……这根本不是对犹太人悲剧命运的浪漫夸张,因为谁都猜得出答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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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71 Ⅵ 约瑟·本·玛提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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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73 当700名身戴枷锁的犹太囚虏在他的朋友提多凯旋的队伍里缓缓走过时,刚刚获得“新生”的“ 弗拉维斯·约瑟福斯注169” 这只皇帝韦斯帕芗豢养的“走狗”会作何感想呢?他是一个胜利者还是一个失败者?他起了这样一个新名字是为了对他的新主子表达感恩之情,但这样一个族名是靠另一个帝国的权威赢得的,尤其是用犹太人屈辱的臣服和耶路撒冷的彻底毁灭换来的。为了表示感恩,他对这次盛大的游行作了特别详细的描述(算得上是所有文献中对罗马人的一次胜利描述得最为详细的杰作),但除了渲染韦斯帕芗和他的儿子身穿紫袍、兵士们衣着华丽、到处是欢呼和赞扬的声浪、游行队伍代表的是血与火之外,并没有多少新意。但归根结底,这样的盛大场面只不过是为了衬托圣殿被焚烧后留下的荒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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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75 在这段描述的结尾处,他提到了“那块紫色的巴比伦幔布”——遮挡在至圣所前面的布帘——以及金祭坛,当然还有那个后来经过装饰复制在“提多拱门”上的七枝烛台。在琳琅满目的战利品中,约瑟福斯写道,“最重要的是拿来了犹太人的《律法书》”。但尽管那个无酵饼桌台就刻在挑檐下面的浮雕饰带上,但却看不见那些羊皮卷。或许他们对这个最高的表征物视而不见,或者又被抢或偷走了?无论是卷着还是打开的,难道仅仅这么几片写着字的羊皮纸会给罗马远征军的崇拜者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难道还有谁直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不管是用雕像还是靠武力都不可能理解《托拉》中文字的真谛?既然战利品的展示如此重要,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令人目瞪口呆的尴尬场面?西门·巴·乔拉曾经被人用一根绳子套在脖子上牵着走过街道,最后在罗马广场上遭受酷刑后被处死——这是庆祝活动结束的标志。但与西门不同,在今天这样的喜庆场合,没有代表犹太人身份的《托拉》原作是肯定不行的。“字符”的力量战胜了刀剑。就像“灵魂”离开了躯体,这些字符离开了物质的载体而自由地飘荡着。只要某个人记下了这些字符,只要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抄下了这些字符,这些字符就永远不会灭绝。约哈南·本·撒该是对的。这些战利品被送进了韦斯帕芗为了取乐而命名的“和平圣殿”。据说(自然是那些幸灾乐祸的胜利者说的),犹太人可以到那里凝视和叹息,而其余的罗马人只会发出惊叹——因为这个圣殿是罗马城的第一个公共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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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77 对于这次展示的战利品中是否有《托拉》羊皮卷,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样的圣物怎么会在这里呢?那不过是记在羊皮纸上的一些字符,根本就没有展示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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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79 看来约瑟福斯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所写的最雄辩有力的作品《驳阿皮翁》在准确阐释《托拉》与赞扬《托拉》的不朽性和(毋庸置疑的)普世性方面达到了其影响力和感染力的顶峰。在弗拉维斯家族的历史学家和门徒那里,还保留着大量有关约瑟·本·玛提雅这位祭司和哈斯蒙尼家族的后人的记述。甚至在这场战争的悲剧故事结束之前,约瑟福斯的口气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下面这个最后的悲惨故事或许发生在公元73年,也就是说仅仅比他开始写作的时间早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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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81 历史的画面从耶路撒冷转向马察达(Masada)。在全面的敌对行动爆发之前,奋锐党人就已经从帝国政权的手中夺取了这个要塞。由于这个地方西接平原,东瞰死海,希律以他一贯的狂妄自大作风建造了一处宫殿式的要塞。其坚固的程度足以抵抗愤怒的犹太人和天生对他怀有仇恨的埃及女王克利奥帕特拉(Cleopatra)。要塞中食物供应充足,并建造了先进的集水和储水系统。当耶路撒冷陷入火海时,起义大军的幸存者中有不到1000人逃到了这个山顶要塞。虽然约瑟福斯说,他们大部分是“短刀党”,即从破坏逾越节的犯罪团伙易帜为起义军的奋锐党中坚分子,但很有可能是一支奋锐党暴徒与家庭成员混在一起的杂牌军。他们在起义军第三号领导人以利亚撒的带领下,在从岩石上开凿的各种浮雕下和用于洁净仪式的水池边,在仓库中和门廊下驻扎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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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83 耶路撒陷落之后,他们在那里一直坚持了三年。然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席尔瓦(Silva)将军动用大量的人力平整了山坡,把他的攻城武器和士兵运上山腰,对这支最后的起义军实施了合围。据约瑟福斯说,以利亚撒把剩下的人召集在一起,提议集体自杀。“我的朋友们,既然我们在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绝不当罗马人的奴隶,也不当其他人的奴隶,我们只是上帝的仆人,因为只有他才是人类真正的、公正的主。现在,实现我们的诺言的时候到了……我们是最早站出来反抗他们的人,也是与他们战斗到最后的人。”上帝已经决定让这个不可征服的要塞被征服。除了自由地死去,一切都掌握在罗马人的手中。“让我们的妻子在被强暴之前死去,让我们的孩子在尝到被奴役的滋味之前死去吧。在我们杀死他们之后,我们互相之间应该共同享受这种光荣的恩泽,使我们自己作为美好的葬礼纪念碑自由地保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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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85 如果说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不真实的话,那是因为约瑟福斯对以利亚撒的描写听起来更像是他本人在约塔帕塔所作的那番更壮烈的表演。这正是他曾经想说的话,也正是他人生的“另一面”曾经最想做的事。这个声音将在犹太史上回响,透过中世纪欧洲一阵阵血腥屠杀的迷雾,直到1943年4月华沙“隔都”(集中营)暴动的惨烈。对于他以死相逼的那些人来说,感到恐惧是可以理解的。于是,以利亚撒再次发表演说向他们保证,人的灵魂是不朽的,脱离人的躯壳后就获得了自由。这番话为约瑟福斯提供了另一个表达自己良心不安的机会。以利亚撒说,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应该受到真正的祝福,“因为他们用自己的死捍卫而不是背叛了他们的自由”。那些被罗马人活捉的人受到残酷的折磨,被鞭打至死。老人们静静地躺在耶路撒冷燃烧后的废墟上。“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谁又会如此怯懦,不再后悔自己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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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87 难道只有这位历史学家遭到不幸?在这场可怕的悲剧即将结束时,最后的那位行刑者并没有像约瑟福斯那样走向敌人的队伍,而是对着960具血淋淋的尸体低头默哀,然后点燃了这个宫殿要塞,“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剑整个地插入了自己的身体”。在要塞里所有的犹太人中,只有藏在一个山洞里的一位老妇和五个孩子得以幸存下来,我们从他们的口中才知道了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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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89 或许有的时候约瑟福斯的确也希望能像以利亚撒那样壮烈地死去,但他却决心(或许需要更大的勇气)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进行抗争。他的《犹太古事记》和《驳阿皮翁》可能是在《犹太战争》成书二十年之后写成的。此时,人到中年的约瑟福斯已经有充分的时间思考罗马人尤其是他们的作家如何看待生活在他们中间的犹太人这个问题。当时,这样的犹太人人数已经相当可观,大约有3万人,他们都是庞培在战争中最早带回来的俘虏的后裔。而公元前139年颁布的一项驱逐令表明,其实在罗马早就有一个庞大的犹太商人社区,并且在地中海周边地区还有许多分散的犹太定居点。在特拉斯特维尔岛(Trastevere)上,拥挤的古罗马公寓区成为许多贫困的犹太家庭的家乡,并且在1943年10月被占领之前,他们一直在那里住了将近2000年。尽管尤维纳利(Juvenal)的讽刺漫画和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的喜剧曾对严守割礼的犹太乞丐大加嘲笑,但在克劳狄乌斯统治时期的港城奥斯提亚(Ostia),似乎已经建起了第一个犹太会堂,这就说明,在远离罗马最拥挤的街道的边远地区已经出现了一个主要由商人组成的犹太定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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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91 当然,约瑟福斯并不在其中,而是在罗马过着豪奢的生活,这应当感谢他的新主子、刚刚即位的皇帝提多(他父亲韦斯帕芗已于公元79年去世)。但假如你认为约瑟福斯会(像希律家族一样)舒舒服服、毫无麻烦地融入帝国的社会和文化,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他的某些同行——罗马专门从事写作和演说的阶层——对他的极端厌恶和轻蔑。在某些方面,这位“弗拉维斯”家族的历史学家是受保护的,很少有人在背后嘲笑他,因为毫无疑问,皇室对犹太人有点儿爱恨交织,这一点首先表现在提多身上,他竟然认真而痴情地爱上了虽然年长但却极其迷人、结过三次婚的犹太女人——亚基帕二世的妹妹贝勒尼基(Berenice)(据说她也是她哥哥的情人),有些贵族甚至耸人听闻地传言说他还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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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93 可以想见,从塞内卡(Seneca)到剧作家马提亚(Martial)和讽刺漫画家尤维纳利,他们肯定一直并且仍然在沮丧地克制着自己的创作欲望。尽管犹太教已经被官方正式地宣布为一个“可容忍的宗教”(religio licita),但像塔西佗这样的作家一直坚持认为犹太教更多的是一种低级的、退化的迷信(superstitio)。就其社会性而言,人们认为犹太人是一群厌世者,他们刻意地使自己脱离社会,尽管他们非常喜欢勾引其他民族的女人并和她们上床,但却不愿意和她们一起吃饭(与希腊人恰恰相反)。塔西佗对犹太人的自我分离更是偏执得离谱,竟然认为他们除了互相忠诚外,“对其他人类只有仇恨和敌意”(sed adversus omnis alios hostile odium)。他们用割包皮的方式制造差异,但他们也像野兽一样具有无法满足的强烈性欲。他们崇拜驴——他们的圣殿里就立着一尊金驴——是因为当他们作为携带麻风和疥疮的贱民被逐出埃及后在旷野里流浪期间,在他们快要渴死时,是一头驴领着他们找到了水源。同样地,他们经常吹嘘的安息日(许多人认为这是懒惰的借口),起源于下身的腹股沟上长着丑陋的瘤子,这些瘤子在他们流浪的前六天一直折磨着以色列人,因为实在走不动了,他们才不得不在第七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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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95 约瑟福斯写道,诸如此类的许多荒诞不经的谬论被亚历山大的语法学家兼图书馆长阿皮翁奉为圭臬而广为流传。“对于一个语法学家来说,不去书写真实的历史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在当时,人们谈论犹太人的驴崇拜,就仿佛在讨论对角蝰(一种毒蛇)和鳄鱼的崇拜一样,这是非常悲哀的。“驴对我们来说就像对其他聪明的民族一样,不过是一种动物罢了,我们在它身上放什么,它就驮着什么。”当阿皮翁在公元1世纪来到加里古拉面前,解释为什么亚历山大的犹太人愿意自取其辱并且的确冒犯了埃及人时,他才在罗马人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些印象。第一个奋起反击他的人是犹太哲学家斐洛,他是托勒密王朝的一个收税官兼财政大臣的哥哥,也是后来在犹太战争中成为提多的第二指挥官的提比略·儒略·亚历山大的叔叔。经过艰苦的努力,斐洛试图让加里古拉明白,他把自己的雕像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作为神立在犹太会堂里的决定是犹太律法和传统所禁止的,如果他拒绝认错,就等于是在寻找借口对埃及的罗马总督弗拉库斯(Flaccus)支持下的无辜的犹太社区使用可怕的暴力。结果,不仅埃及的犹太人被突然剥夺了长期以来拥有的对其社区的自治权,并被重新认定为他们出生的土地上的外邦人,而且暴徒们还把亚历山大5个街区中的4个街区的犹太人赶进了一个单独的、十分拥挤的居住区。然后,他们开始抢劫财物、烧毁房屋、攻击平民,并将那里的犹太会堂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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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97 阿皮翁采用的仍然是公元前3世纪的祭司兼语法学家马内松发明的手法,即对犹太历史中讹传的神秘情节进行重复和夸大:他们在瘟疫流行年间,被作为不洁和体弱的人驱逐的经历,乐于助人的驴的故事,等等。约瑟福斯在《驳阿皮翁》中写道,对于这样的胡说八道,不仅要用正义的怒火来反击,而且要用无可辩驳的证据来证明其荒谬,尤其是他们的恶毒说法越耸人听闻,就越有可能抓住公众的想象力。关于犹太人绑架希腊旅行者并将其养肥后屠杀和食用的谎言(一向严苛的历史学家塔西佗曾多次提及)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据说“国王安条克”(不清楚是哪一个安条克,但很可能指的是“开明”的安条克四世)发现有一个希腊人被绑在圣殿最里面的一个院子里,他不停地大声呼救,有一桌子鸡鸭鱼肉和美味珍馐摆在他的面前。根据谣传,等到他被养得膘肥肉嫩之后,就会被带到一片密林里杀死,然后,犹太人就会举行一次秘密的聚餐,吃掉他的内脏。约瑟福斯甚至在一开始就以一种“毫无文学素养”的口气十分尖锐地质问道:“一个人的内脏够数千人吃吗?”约瑟福斯表现出的惊愕和愤怒开创了一门魔鬼学(从各地赶来的犹太人参加秘密的食人肉聚会,争食非犹太人的尸体),并且一直流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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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199 约瑟福斯似乎认为,罗马人表现出来的这种强烈的恐惧心理,是对“有一个唯一的、无形的,甚至无名的神”这一犹太人的呼吁作出的防御性反应。虽然犹太一神教当时对罗马这些异教徒的吸引力常常被夸大,但罗马的作者和演说家群体显然对其十分关注。在尼禄统治时期,塞内卡在谈到犹太一神教那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时甚至说:“正是这些被征服的人给胜利者送来了律法。”当皇帝的妻子据说都已经成了一个具有同情心的“敬畏上帝的人”,而代表高贵的帝国与宫廷文化的其他女人同样也受到诱惑时,罗马人怎么可能对赢得了大量皈依者的犹太教不深感忧虑呢?公元19年,一个叫福尔维亚(Fulvia)的罗马女贵族皈依了犹太教,从而招致罗马当局发起了一次对犹太人的驱逐行动。尤为令人震惊的是,据称远在叙利亚阿迪亚波内(Adiabene)的罗马小朝廷集体皈依了犹太教。罗马军团曾在这一地区长期驻扎和作战,而其皇后海伦娜(Helena)曾朝拜过耶路撒冷,并成为耶路撒冷圣殿和居民的资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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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201 在社会阶层的另一端,那些本来属于犹太人的奴隶纷纷以皈依犹太教为条件换得了人身自由。学者马库斯·特伦修斯·瓦罗(Marcus Terentius Varro)大胆地(但不是个别地)试图将犹太教与罗马教融为一体。他认为唯一的、无形的犹太上帝实际上与相当于至高无上的神的罗马主神(summun deum)朱庇特没有什么差别,因为朱庇特在最早的、更纯粹的罗马时代同样也是独有的和无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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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203 某些最具恐惧症色彩的作品已经背离了这样的认知倾向:对于那些认为“根本的创造力来源于纯粹精神王国”的柏拉图主义者来说,犹太人忠诚于唯一上帝(其本性甚至超越了任何最珍贵的物质材料形成的有形物)的信仰或许的确具有吸引力。塔西佗在对犹太战争进行简要的描述时更是离题万里,他认为犹太人“仅仅在心里……想象出一个神……对他们来说,这个神的至高无上和永恒存在是无法表述的,也是没有止境的。所以,他们从不在他们的城市里(更不用说在他们的圣殿里)树立雕像;他们既不奉承他们的国王,更不尊重我们的恺撒。”因此,尽管塔西佗把犹太人的仪式描写为“低劣的和可恶的”,把他们的献祭方式说成“肮脏的和残忍的”,说他们“最初的教训”就是“鄙视诸神、否定祖国”,并坚持认为犹太人是“凡是我们认为神圣的东西,他们就反对;而凡是我们认为可憎的东西,他们就拥护”,但他对他们的独特崇拜方式并不是采取完全鄙视的态度,听起来倒有些“酸葡萄”的味道。这种忧虑的情绪一直没有散去。在克劳狄乌斯统治时期,尽管犹太人作为公民和自由人表面上拥有不受驱逐的权利,但还是在公元41年和49年,以“维护公共秩序”的名义遭到两次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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