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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18 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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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20 只要我能够看到 你那神殿中留下的尘土和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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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22 不 ,这样的诗句似乎还不够兴奋,或许是时机未到吧。犹大·哈列维 并没有立即登上一条驶向东方的帆船,而是陷入了长达数年的纠结之中。他 有时会责备自己胆小懦弱和优柔寡断,有时又为这样一次长途旅行可能遇到 的 险感到恐 。这样的恐 是可以理解的。即使圣地没有卷入圣战,仅仅 是长途旅行的 险也足以让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望而生畏。在这种一路把他 从塞维利亚带到埃及或巴勒斯坦的横帆帆船,肯 是非常拥挤、肮脏和不舒 服的,并且航程可能长达两个月。在这样的船上,没有人会对他灰白的胡须 表示尊敬。他也许只有一块木制的简陋床板睡觉,躺上去就像进了一个活人 棺材。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可能没有地方能让他舒展一下腿脚。当他在摇 晃的甲板上站不住的时候,恐怕只能蹲下来。到了夜里,当帆船在暴风雨中 颠簸航行时,陪伴着他的,可能只有煤筐里的老鼠和呕吐物的恶臭。当帆船 严重倾斜,似乎马上就要沉下去时,这种不舒服感便会被恐 所代替。这样 的事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从他不得不时常为犹太人质筹集赎金这一点来看, 哈列维很清楚地中海东部是海盗出没最频繁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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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24 哈列维努力用勇敢面对的方式来驱散恐 。在这种精神状态的感召下, 哈列维在最终离开之前写下了大量极为激动人心的诗篇。他在诗中责备自己 的犹豫不决,因为他毕竟已经来日无多。“一直企图用你已来日无多安抚你的 主……不!还是像一头狮子那样去取悦他吧……你的心不会迷失在海浪中。” 这是出征的号角。但随后,诗人却又想象自己来到了一望无垠的大海上,陷 入了狂风暴雨之中,在四周笼罩的恐慌和无助中挣扎:“船板和客舱发出断裂 的声响/人们拥挤在甲板上/痛苦地拽住舷边的缆索/有些人在呕吐……雪松木 的桅杆就像稻草/压舱的铁块和砂子也像枯草一样被抛向空中/所有的人都在选择不同的方式祈祷/而你却向我们的主求救。”一切就要结束了,他开始祈祷, 他的祈祷当然应验了。排山倒海的巨浪终于驯服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月亮 出来了,像戴着金面具的埃塞俄比亚少女一样端庄而美丽。闪烁的星星倒映 在镜子一样的海面上,幻化成无数犹太流亡者和逃犯在海面上沉浮。突然间, 梦幻中的诗人在这茫茫的海面上顿悟了。大海和天空在天鹅绒般的黑暗中融 为一体:“两片大海连在一起/中间就是我的心/在赞美主的海浪中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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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26 1140年夏天的某个时候,犹大·哈列维终于收拾起行囊,踏上了“寻根” 的征途。他唯一幸存的孩子的丈夫伊萨克·伊本·以斯拉(Yitzhak ibn Ezra) 陪他一起上路。而他的妻子和他那个以爷爷名字取名的儿子犹大被留了下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叫所罗门·伊本·加巴伊(Shlomo ibn Gabbai)的犹太人。 我们这位诗人上演了一幕斩断对国家、家庭甚至妻子的思念的悲壮戏剧。虽 然即将一别多年,甚至一去不返,但家乡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住他。 只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孙子的难舍之情让他的心中出现了片刻的迟疑,但 他毅然告诉正在召唤他的上帝:“和你的爱相比,这些都微不足道……我很快 就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踏进你的家门……我要在你的土地上竖起一块墓碑/它 就是我的见证人。”与他曾经想象的一样,航程中的分分秒秒就像下地狱一 般。这促使他在9月初安全抵达亚历山大港后,立即就写下了另一首狂风骤雨 般的海上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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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28 然而,在他准备履行自己的诺言时却出现了另一个新的障碍,即名人效 应。保存在“开罗秘库”中的信件表明,哈列维当时在亚历山大和开罗的富 有、虔诚和文化上雄心勃勃的犹太人中间受到了近乎狂热的崇拜。他们之间 交流的信件表达了他们对他即将到来的激动心情和对其航程发生延误的担忧。 并且诗人的崇拜者之间在由谁接待诗人这个问题上发生了激烈的竞争。当伟 大的诗人据说已经选中了一家,却无法解释为什么不选择其他家时,他们嫉 妒或羡慕的心情可想而知。这样的声势似乎让哈列维有点措手不及。他的双 腿刚刚适应了在陆地上行走,内心却产生了一种更加纠结的情感。他不是一个已经摆脱了财产和世俗的虚荣心的一无所有的朝圣者吗?他只是希望自己 能够尽快赶到巴勒斯坦,跪下来亲吻神圣废墟中“像蜜一样甜的泥土”。但 是,我的天啊,在经历了漫长的海上颠簸之后,接下来的这段路途,无论从 陆地上走商路,还是走水路到达阿克,似乎突然让这把“老骨头”有点胆怯 了。由于马上就要 犹太新年,接下来就是赎罪日和住棚节,然后还有诵经 节(这是个喜庆的日子,他怎么能不参加呢?)。节日一个接一个,但再往 后,恶劣的天气就会接踵而来,这无疑让第二段航程的前 变得非常可怕。 亚历山大人非常友好,争先恐后地接待我们的诗人。尤其是当地社区的支柱 人物亚哈龙·阿曼尼(Aharon al-Ammani),他打开家门,真诚地坚持让诗人 在他华美的庄园里休养一阵子,那里有成片的树林和迎宾的喷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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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30 于是,犹大留了下来,与他的女婿和朋友一起逗留了两个多月。他们十 分感激阿曼尼所提供的奢华而舒适的招待、美食以及宁静的庭院。当然偶尔 也会有崇拜者敲门,热情而虔诚地拽一下他的衣服下摆。在海上的旅途中, 冬季渐渐来临。但如果哈列维像他说 的那样足够迫切的话,他仍然可以到 达福斯塔特。因为他在那里也有一群崇拜者,其中包括同样年 的哈尔丰·伊 本·纳塔内尔(Halfon ibn Natanael)。他的这位老朋友甚至每天流着泪盼望 着他的到来,并为他在前往圣地的 队里预留了一头骆 。于是,在光明节 来临之前的某个时间,他沿尼罗河而上,并在开罗犹太社区的精神领袖撒母 尔·伊本·哈拿尼雅(Shmuel ibn Hananiah)家里小住。为了阻挡一群群像猎 犬一样追逐诗人的崇拜者,哈拿尼雅还颇费了一番周折。是年冬季的某一天, 由于哈列维担心水路航行会更艰难,于是取陆路继续前行。他坐在颠簸、摇 晃的骆 背上一路向南,似乎比通常的 队走得更远。无论是因为不适、生 病还是焦虑,他最终还是放弃了骑骆 ,又返回了福斯塔特。在那里,他第 一次听到各种方言,看到人们总是摇头,还有许多嘴里不停地说着“我早就 告诉 你”的人。这对于一位六十多岁须发灰白的老人来说确 难以忍受。 他心里在想,埃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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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32 其 也没有什么。他后来也时常为了逃避而回到这条伟大的河流边思 索。难道他不配享有这片土地?当年的约瑟不是很成功吗?埃及不是一直在 上帝的计划中吗?于是,他不再自责。尼罗河两岸突然一片葱绿,习惯于在 生活的快乐中畅饮的老犹大,在春天这个庆祝季节里,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诗 情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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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34 时光褪下了战栗的外衣 装扮上最美的礼服和宝石 大地穿上了针脚细密的亚麻长袍 上面还织着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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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36 但是,在这个老男孩的眼中,当然不仅仅有大自然的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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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38 少女们徜徉在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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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40 手上戴着一圈圈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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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42 脚上挂着一层层脚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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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44 好重的黄铜!她们怎么走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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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46 何况他还是一个格拉纳达老男孩,当然不会把眼睛从美女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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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48 那颗忘记了年龄的心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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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50 竟然想起了埃及的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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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52 那颗心在这河边花园旁变得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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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54 河畔的田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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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56 葱绿的麦田已经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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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58 他又一次采用了阿拉伯 “颂诗”(qasida)注206的风格。颂诗一般以某种愿望 开篇,只要以虔诚结尾就行,这对哈列维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微风从西方吹 来,促使他再次远航,他回到亚历山大港后,开始向他最后的目的地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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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60 由于这首诗表达了犹太人的两个愿望,因此几乎刚刚写完就流传开来。 哈列维只得为他在亚历山大的东道主又写了一首诗,其中对欲望的颂扬更为 令人惊异:少女们手腕和脚踝上戴满了各种各样的饰品,“苹果和石榴状的银 铃压得她们直不起身子”,她们的头发“像离别的忧郁一样乌亮”,甚至夸张 地形容“如果谁看她们一眼,眼睛就会被她们身上的阳光亮瞎……性感、轻 盈、修长,我情不自禁,真想亲吻她们充满诱惑的红唇”。在这首诗的下半 阕中,哈列维适时地转向虔诚的主题。他把自己描绘成一个锡安山的赤脚的 朝圣者,泪水浸湿了脚下的土地。但这个行动迟缓的老男孩的这些诗句或许 足以让那位曾经为他安排陆路行程(尽管没有成行)的老朋友感到不快,但 阿曼尼对此似乎毫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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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62 这毕竟是世俗生活中欢乐情感的最后爆发。在埃及,逾越节来了,但很 快就又去了。犹大·哈列维最后面向东方祈祷,这显然不是一次 通的祈祷, 他采用的姿势已经超出了祈祷本身的含义。他说 ,他要完成一次孤独的旅 行。现在,他终于完成了一生的夙愿。他是一个人来到圣地的。他的女婿伊 萨克留在了开罗,而所罗门·伊本·加巴伊也没有陪在他身边。是年5月7日, 心潮难平的诗人孤独地登上了一条来自突尼斯凯鲁万的帆船,向阿克进发。 随后的一个星期,海面上一直刮着剧烈的东风,但听说后来风向又发生了改 变。船帆在狂风巨浪中升了起来,诗人坐的船驶出了港湾,此再也没有听到 犹大·哈列维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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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64 数百年来,犹太人一直想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来自哈列维家乡图德拉 的旅行家便雅悯曾声称,他在加利利海边的太巴列城附近看到 哈列维的坟墓,但并没有更多的目击者证明这一消息。考虑到哈列维的名气和犹太人对 于朝圣的执著,他们似乎不太可能忽略这样一个值得拜谒的圣地。无论如何, 在犹大·哈列维身上,充分体现了犹太人对耶路撒冷发自心底的渴望。但他 对耶路撒冷的向往又是空前绝后的,并且比他之前和之后的任何一位希伯来 诗人都更激情洋溢,更义无反顾。关于哈列维,我们从另一个不同的故事中 可以发现,他的这种强烈的渴望之情或许并非虚构。在1586年,意大利犹太 人基大利·伊本·叶海亚(Gedaliah ibn Yahya)在威尼斯出版了一本希伯来 文集。文集中曾声称,哈列维的确到达 耶路撒冷的城门,在那里他死在了 一个阿拉伯骑兵的马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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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766 你能想象他到 那么远的地方吗?假设他在亚历山大港到阿克这段相对 较短的航程中得以幸存下来,那么他很可能在1141年的5月末或6月初,即阿 布月初九(公历应该是当年的7月18日)斋戒日之前到达耶路撒冷。在阿布月 初九这一天,当局对禁止犹太人进入耶路撒冷的法令会有所放松,允许他们 举行纪念所罗门圣殿和第二圣殿在同一天被焚毁的悼念活动。尽管绕耶路撒 冷城一周并在城门下祈祷的古老习俗为十字军所禁止,但哈列维仍然可能登 上橄榄山,看一眼自己心中的圣殿山。或许这才是我们故事主角的最后归宿: 在历经漫漫长路之后,热烈而虔诚的诗人终于站在了耶路撒冷的城门下,他甚至会匍匐在地,亲吻脚下的泥土,因为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念叨 ,那里 的泥土像没药一样香,像蜜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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