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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雷津集中营,马格德堡营房的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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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14日,星期天,当安嘉抵达泰雷津集中营的时候,她还年轻、健美、健康、乐观。安嘉被分配到拥挤的底层房间,但她觉得这“还不错”,至少她们还活着。她们有一个水泵,可以从井里打到(受污染的)水,她们有厨具、厕所、厨房,还有基本的管理制度。经过几番打听,安嘉获悉贝恩德就在西面的苏台德男子营房,距离安嘉的营房还不算太远。安嘉刚刚为自己找到栖身之处,好几个先期抵达隔离区的女伴就找到她和米茨卡了,她们说:“你不能屈就在这个地方!”她们接过安嘉的行李,帮她搬到德累斯顿营房一间只住了12个人的房里,这样她们就能在一起了。有这样一帮朋友,安嘉觉得此行就像探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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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幸运的是,就在当天晚上,安嘉与贝恩德团聚了。在那里,男子可以获得特别通行证,进入女子营地欢迎自己的妻子。历经曲折后,安嘉终于能够把舟车劳顿带来的甜甜圈拿给贝恩德了,那些甜甜圈已经变得又湿又软。“但他还是吃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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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有特别签发的许可,或者有警察陪同,否则谁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营房,但安嘉与贝恩德在布拉格就经常违反禁令,所以他们依然故我。擅自离开营房的惩罚包括在隔离区监狱关禁闭,或者承受鞭打,但这对夫妇仍然设法见面。两人摸准别人的工作时间,还找到了几条危险的小路,让他们能够共度片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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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委员会全权负责堡垒围墙内所有以字母排列的街道,并为每一名年满14岁的住户分配工作。数以百计的人每周平均工作七十个小时,要么从事建筑工程,要么在厨房、洗衣房或办公室里工作。其他人则为纳粹军官缝制军服,或者为德国平民缝制衣服。有些人则从事没人肯做的洗厕所工作,还有些人被编入防疫队,以降低传染病流行的风险。一年时间内,泥瓦匠就为数以百计预计会死于此地的人建起了火葬场,但火葬违背犹太教信仰,该教教义认为火葬亵渎尸体,因此只能土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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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恩德被分配到木工班组,他们的任务是搭建更多床铺,以及修葺废弃的营房和改建房屋。贝恩德还被指派为隔离区守卫,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享有诸多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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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最初并未被分配工作,之后又因为罹患重病而无法工作。她首先长出皮疹,然后变成猩红热,这使她被隔离了整整六个星期。在她最终康复后,她在民政部门找到了工作,负责凭票分发牛奶、面包、土豆,她要在人们的配给卡上把票根撕下来。安嘉说:“我站在一个木桶旁边……给每个人一满勺牛奶。”她的职务意味着她能够通过实物交换的方式,得到额外的面包或蔬菜,让她每天领到的清汤寡水里多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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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分发牛奶期间,安嘉初次认识了指挥家卡雷尔·安切尔(Karel Ančerl),以及他的妻子和儿子。安切尔后来在隔离区内协助组织音乐会,并且成为泰雷津弦乐团的团长。“看在他孩子的份上,我多给他一点牛奶……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我们成为朋友……如果有人告发我,我赔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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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个月里,遣送行动还在继续,高峰期的时候,每三天就会有1000人抵达。6万多名老弱病残填满了拥挤不堪的要塞,涌入的人流也让厨房和古老的排水系统不堪重负。隔离区内有限的饮用水受到污染,必须煮沸才能饮用。居民每六个星期才可以濯洗肮脏不堪的衣服。人们在天花板上打洞,以利用阁楼的宝贵空间,壁垒下方潮湿的地下墓穴也对人们开放,甚至连马厩也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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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拥入的人们最为可怜,许多人在半路上便已经丢了性命。他们的遣送条件最为悲惨,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备受煎熬,而且对即将面临的命运毫无准备。车上臭气熏天,人们情绪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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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9~12月开来的火车卸下了可怜兮兮的人物,包括安嘉的父母斯坦尼斯拉夫和伊达,姐姐热德娜和姐夫赫伯特·伊西多尔,以及外甥彼得。他们都是从赫拉德茨-克拉洛韦上车的,那里曾经是安嘉上学的城镇。彼得的母亲,即安嘉的姐姐鲁热娜,则被送到位于斯瓦托博里采(Svatoborice)的捷克拘留营,以此作为她丈夫汤姆“叛逃”国外的惩罚。由于儿子与外公外婆在一起,鲁热娜因为母子分离而极为沮丧,等到她被送到泰雷津与家人团聚时,她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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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安嘉的公婆路易斯和塞尔玛也来了,他们离了婚,是分别抵达的。时年64岁的路易斯先行抵达,然后他的前妻从威斯特博克(Westerbork)被送来,那是一处位于荷兰境内的营地,主要用来收容荷兰犹太人。塞尔玛在第二任丈夫的陪同下抵达,让贝恩德感到非常尴尬的是,那人竟然比他还年轻。在塞尔玛与安嘉谈话之前,纳坦家的家长还从未见过这位儿媳妇,而她们谈话的内容却是关于安嘉父亲所给的资助。塞尔玛说:“你应该知道,贝恩德只是因为你的钱才娶了你,你不知道吗?”这真是糟糕的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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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越来越多的亲戚抵达此地,包括安嘉的表亲奥尔加(奥尔加最初是安全的,因为她嫁给了非犹太人)的父母和兄弟,这位年轻的新娘发现自己每天至少要喂饱15个人。塞尔玛完全指望她的这位新媳妇照顾婆婆、婆婆的丈夫和前夫,以及一位负责照料前夫的妇女。还有一位老姑妈完全指望安嘉提供食物,老姑妈如此害怕饿死,以至于每天晚上都等着安嘉回来,希望能够得到额外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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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打趣道:“这挺好玩的!”不过,安嘉竭尽所能为他们提供的只是一些“难以下咽的暗灰色的糊糊”,即水煮大麦,它黏稠得就像糊墙纸用的糨糊。“我似乎这辈子都围着我的汽锅和煎锅打转,近乎绝望地找东西来煮……煮给我的姑母姑父,煮给我的公公婆婆。我不得不用尽办法来供养他们……如果他们只靠分配到的定额来生活,他们早就饿死了。”许多人的确饿死了。安嘉的姐姐们还年轻,她们还能自己想办法,但安嘉的父母就实在没有办法了,尤其是73岁的父亲斯坦尼斯拉夫,他是“一位绅士”,从未习惯与其他同龄人并排睡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父亲如此依赖60岁的妻子伊达,以至于母亲无法离开父亲去找工作,而这本来能够为他们争取到更多食物。“在集中营里,母亲总是很乐观……要不是因为母亲,父亲可能连一个星期都熬不过去。父亲这辈子都在依赖母亲……在集中营里,父亲从未让母亲离开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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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供应牛奶,以及基本的蔬菜和谷物,隔离区内还有座食堂。男女老幼在上午7点、正午、下午7点在此排队,他们手持铝制盘子、杯子、罐子,就是为了获得一小片面包,以及一满勺寡淡如水的咖啡或清汤。那些被分配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会得到最高定量,普通工人则会得到中等定量,而非劳动者(绝大多数是老人)只能得到足以饿死的定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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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满好吗?求求您了。”最饥饿的人会如此恳求,希望能够多分配些食物。所有病后初愈的人都会得到一张特殊票据,允许他们稍微多得到些食物,所以许多人假装有病或延长症状,以便多得到些食物。但无论他们的身份地位如何,食物定量总是不够;饥饿成为持续的折磨,觅食成为每日的要务。许多人变得倦怠和沮丧。命运迫使一度高傲的、曾居广厦美宅、曾锦衣玉食的上等人,沦落到委身于满身跳蚤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除了他们都是犹太人。人们别无选择,只能呼吸夹杂着汗臭污垢气味的空气,恐惧与饥饿让他们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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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有新的工作下达,随之而来的还有定量供应之外的球茎类蔬菜,但许多都已经腐烂了。最初送来的还包括亲友寄来的香肠或罐头,他们都在家里翘首期盼亲人回归。亲友还寄来现金,不过这些钱很快就被德国人中饱私囊并被兑换成票据或伪造的“隔离区货币”,以在黑市上买到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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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承担绝大多数重体力劳动,而女人则主要从事照顾老幼的卫生和福利工作。男人和女人都会被编入农业师,负责为纳粹栽种蔬菜和喂养肉鸡,同时还为隔离区的囚犯种植土豆、洋葱以及球茎类蔬菜。隔离区内有一间小型医院,负责治疗肺炎、猩红热、败血症、斑疹伤寒和疥疮等各类病症,隔离区内还有几所临时学校,以供孩子们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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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人们总是忍饥挨饿,尽管冬天如此寒冷,以至于人们不得不在房屋内的墙壁上凿冰,但泰雷津的早期居民仍然在忍耐,甚至暗自庆幸情况还不至于更坏。然而,就在人们到达后不久,有些事情终于让他们意识到“现实之残酷”,意识到谁在掌管他们的命运。安嘉说:“我们心情还不错,直到处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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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组建了营区指挥部,召集了犹太长老以及某些经过挑选的见证人,他们被集中到奥西格营房附近的广场上,那里竖起了几座绞刑架。然后,德国人公开绞死了9名年轻男子,罪名是企图“未经允许”与家人私下通信,“冒犯了德国的尊严”。此后绞刑接踵而至,包括7名因为轻微的行为不端而被处决的年轻男子,他们的不端行为包括偷拿糖果和拥有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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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颤抖地说:“类似的公开处决大概进行了六次。这对我们如同当头棒喝,让我们意识到生存的不易。从那时候起,我们小心翼翼、忧心忡忡,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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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们继续从德国和奥地利如同“雪崩”般拥入此地,纳粹指挥部颁布的规章制度也日益严苛。新一轮禁令禁止居民在白天某些时段进入隔离区某些区域,禁止居民从事某些日常活动。隔离区内竖起更多栅栏和防卫墙,岗哨也增加了。主要街道都被清空,人们只能走横街窄巷。那些违反规条的人会被殴打甚至射杀。那些被抓进小堡垒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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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省电力,人们经常被关押在营房里,以便实施灯火管制,人们只能摸黑穿脱衣服,或者在烛光下阅读,而蜡烛供应极为短缺。安嘉躺在肮脏的草垫上,忍受着虱子的叮咬,呼吸着难闻的空气,她不禁回想起与贝恩德在布拉格公寓里的那些浪漫的烛光之夜。人们还要忍受跳蚤和臭虫的折磨,这就像饥饿那样令人痛苦。随着冬天降临,人们还得收集木头以点燃炉火,这既是为了房间取暖,也是为了加热食物。煤炭只有在温度跌到零度以下时才会供应。安嘉说:“由于营养不良、住所狭窄,又缺乏盥洗设备,人们就像苍蝇那样死去,这对于老人来说尤其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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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饥荒之地,食物短缺令许多人难以忍受,动物本能由此迸发。生存与否有时取决于你是否能够成为熟练的盗贼。安嘉说:“人们想尽办法偷窃。如果有人告诉你,他们从未偷窃,切勿相信他们。”那些在厨房工作的人会把土豆甚至土豆皮偷偷藏起来,然后拿去卖,或者拿去以物易物。安嘉学会了如何用荨麻熬汤,而且不断抓住机会从厨房里拿走东西,然后试图用一块发黑的土豆换一颗浸水的洋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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