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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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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嘉与好友米茨卡坐着三等车厢,从泰雷津来到奥斯维辛二号营-比克瑙的时候,她们的身心状况都已经非常糟糕了。在赶来奥斯维辛的两天路途里,她们紧紧挤在一起,没有足够的空气可供呼吸,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供伸展。她们仅以容身的车厢里挤满了人,散发着身体污垢的臭味,更加糟糕的是,掀开窗页或打开窗户都是被严令禁止的。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安嘉说:“最难受的经历就是口渴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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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蜿蜒蛇行的火车开始放慢速度之前,那些无视禁令、擅自掀开窗页的人就已发现,许多烟囱都在喷火。“我们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那情景是阴森恐怖的……那股味道我以前从未闻到过,你也无法分辨……我永远忘不了那股味道……那些烟囱看上去如此令人恐惧,你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往后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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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火车停下,车厢门也被打开半边,人们跌跌撞撞地跳下火车,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现场随即陷入混乱,只听见声声叫骂:“滚出来!赶紧的!跑起来!”人们惊慌失措,被身穿条纹制服、看上去就像“凶神恶煞”的男人包围着,这些男人让人们扔掉那些小心翼翼地写上了名字的行李,向人们保证这些行李稍后即将发还。但是后来,这些行李从未被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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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说:“在那里,狗的吠叫和人的尖叫响成一片。现场非常混乱。人们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无数人相互推挤……那里至少有1000人。我甚至记不起那是白天还是黑夜。党卫队员谩骂和敲打所有挡住去路的人。那情景就像世界末日。你能隐约感觉到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但你却被蒙在鼓里。”牢头迅速地把男女囚犯分开,由于囚犯们在泰雷津已经习惯了男女隔离,因此人们开始时并未感到恐慌。“我在车厢里遇见过一位年纪相仿的男性友人。我们早就了解对方的一切,他对我说:‘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因为我要跟男囚犯在一起,而你要跟女囚犯在一起,我们战争结束后再见吧。’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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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男男女女不得不排好队来到一位高级军官面前,那就是臭名昭著的门格勒医生,他把囚犯指向一边或另一边。“我当时年轻又健康,所以我去了右边。所有带着孩子的妇女,以及所有超过40岁的人……都去了左边……在当时看上去纯粹是多此一举。然而,这并非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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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以及其他囚犯,包括她在泰雷津的女伴们,每五人排成一行,迅速被推着前进,甚至都来不及喘口气。“我们被迫在泥泞中跑步前进……闻着那股味道,看着那些火焰。这让人感到害怕。没有人能够想象……那个地方有多么恐怖。那实在难以形容。”她们像鹅群一样被驱赶到偏僻的淋浴大楼,进入所谓的“脱衣室”,她们在那里看见了形形色色的裸体妇女。她们也被要求脱去所有外衣和内衣,把脱下来的衣服堆放起来。伴随这道命令而来的还包括严厉的警告,如果她们胆敢违抗,会被就地枪决。就像之前进来的人那样,她们也得摘去手上、脖子上和手腕上的珠宝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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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泰雷津那几年,安嘉曾经设法保住了贝恩德给她的朴素的结婚戒指,至于那枚紫水晶白银订婚戒指,她将其藏在舌根下,或者攥在拳头里。就这样,尽管比克瑙的牢头和看守有火眼金睛,但她再次设法保住了这件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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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们被驱赶到另一个房间,她们被迫赤身裸体地坐着,等待负责剃头的男人和女人摆弄剃刀,简单粗暴地剃去她们的头发。安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青丝般的秀发掉落在膝盖上和地面上,她尽量忍住不哭。然后,这些头发就被一根桦条扫帚扫成一堆由五光十色的头发堆叠而成的云彩,许多头发上还有发夹、丝带、梳子。年轻妇女们就像被剪去毛发的动物,她们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而她们看上去简直不成人形。安嘉把这形容为最糟糕的事情之一。“你会觉得这比被剥去衣服更难受,你会觉得被剥夺了尊严……成为任人践踏的蟑螂。这并不伤人血肉,但是……那种屈辱……如果你并非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你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被剃光头发的样子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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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维辛集中营,从妇女头上剪下来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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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们被勒令返回队伍时,米茨卡,只不过与朋友分开了几分钟,就像发疯似地喊道:“安嘉!安嘉,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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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回答道:“如果你是米茨卡,我就站在你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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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回忆道:“我们当时赤身裸体地到处奔跑,男人们看着我们,别提有多尴尬了。我们当时很害怕,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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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被驱赶到风雨交加的户外,接受另一次点名,以及另一次“门格勒测试”。安嘉再次接受点名,她遮住自己的乳房,希望能够保持尊严。当她看见每个人都在接受搜查,被迫交出最后一点财物时,她摘下戒指,任由它们滑过自己的指尖。泪水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用赤裸的双脚把戒指深深踩入松软的泥土里。“我摘下我的两枚戒指,把它们扔进泥泞里,我对自己说:‘任何德国人都得不到它们。’这让我伤心欲绝,但这是我的选择,而不是他们的……或许会有别人捡到它们,但那是我当时最珍贵的东西。”安嘉知道,她永远失去了贝恩德给她的定情信物,但这就像一次重要的反抗行动。这是她注定要走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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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操场上步履蹒跚地走着,她们被告知要进行一次淋浴,她们对此很高兴,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去淋浴”可能代表着另一种含义。还好这次不是毒气,但喷溅出来的水是冰冷的、断续的、肮脏的,而且也没有肥皂可以洗去身上的污垢。她们还没擦干身子,别人就向她们扔来样式古怪、形状各异的粗布衣服,这很快就让她们皮肤过敏。“我们拿到些肮脏的破布,有些人比较幸运,还能拿到鞋穿,否则就连鞋都没有。我拿到了一双木鞋。”然后,她们被驱赶到由几排临时营房组成的营区。当她们跑进营区的时候,她们的鼻孔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这气味挥之不去,明显来自那些喷涌着烟雾的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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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妇女转过脸来问安嘉:“为什么他们在这里烤肉呢?”安嘉看着那古怪的黑色烟雾,但她无法回答。“那时候,我们如此害怕和困惑,一切就像可怕的噩梦,不幸的是,这噩梦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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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营区就像个巨大的鸡笼,地面很脏,没有窗户,只有在屋顶上开了几个小口。里面是木制的架子床,每张床都有三层床铺,没有床垫,没有被子。房屋里面已经太过拥挤。里面肯定住了超过1000名妇女,每张架子床最多时睡了12个人。新来者会听到人们的呻吟,还有那闷热、让人反胃的汗臭味。妇女们不知道可以坐在哪儿或睡在哪儿,她们完全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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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的一位朋友与家人一起从泰雷津被运送过来,她绝望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熟悉的面孔,但一无所获。最后,她问另一位妇女:“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的父母?”其他囚犯发出歇斯底里的哄笑,安嘉认为她们肯定已经疯掉了。这就是她们要来的地方,一座疯人院吗?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她们也会疯掉吗?一名老妇人吼叫着说:“你会看到的,这就是你会看到的!”另一名疯疯癫癫的妇女讪笑着说:“你这笨牛!他们现在已经在烟囱里了。我们全都会化作那股浓烟,然后你就会看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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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确信,那些妇女确实是疯掉了。“但我很快就意识到,她们是对的,我们是错的……就在那时,我明白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他们正在烟囱里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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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泰雷津的妇女想方设法挤进床铺,尽量紧靠在一起。安嘉和米茨卡在两具发出恶臭的躯体之间勉强挤出一片地方,仅足以睡下一名小孩的地方。当她们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她们开始回想起来时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她们现在觉得,隔离区里的生活简直够得上奢侈了。有人开始哭泣,但绝大多数人默然无声,她们已经精疲力竭了,或者已被在营区内巡逻的监狱看守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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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头跟我们一样都是囚犯,只是她们在监狱里的时间更长些,得到了这份比较好的差事。有些牢头还好,但有些牢头比德国人还坏。她们东一句西一句。我们把她们所说的话拼凑起来,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切。那些被指派到另一个队伍的人,会在抵达车站几分钟后被处决。我的父母、姐妹、彼得,以及比我们先来的人都进了毒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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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嘉试图接受现实时,一位与她们同行的、名叫汉内洛蕾(Hannelore)的妇女唱起了德国流行歌。在希特勒上台之前,汉内洛蕾是一位专业歌手,她当天晚上唱歌,尝试让大家振作精神。然而,安嘉说这的确非常不合时宜,妇女们疯狂地叫她闭嘴。安嘉说:“就像是世界末日,你仿佛听着挽歌走进毒气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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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抵达几个小时后,牢头送来一些油腻腻的水,这就是所谓的汤,用长柄勺子从肮脏的金属罐里舀出来。她们用没洗过的盘子来盛汤,四个人共用一个盘子,还没有勺子。“面对此情此景,我们不知所措,如此害怕,如此疯狂,没有人觉得饥饿,至少在那时没有。”新来者还不明白,她们得到的食物将会少到何等地步,她们就这样错过了连日来仅有的一顿饭。波兰妇女们冲上前去,如饥似渴地抢夺自己应得的份额,她们把碗舔了个底朝天,就像动物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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