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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191 当她们被勒令返回队伍时,米茨卡,只不过与朋友分开了几分钟,就像发疯似地喊道:“安嘉!安嘉,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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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193 安嘉回答道:“如果你是米茨卡,我就站在你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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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195 安嘉回忆道:“我们当时赤身裸体地到处奔跑,男人们看着我们,别提有多尴尬了。我们当时很害怕,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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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197 她们被驱赶到风雨交加的户外,接受另一次点名,以及另一次“门格勒测试”。安嘉再次接受点名,她遮住自己的乳房,希望能够保持尊严。当她看见每个人都在接受搜查,被迫交出最后一点财物时,她摘下戒指,任由它们滑过自己的指尖。泪水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用赤裸的双脚把戒指深深踩入松软的泥土里。“我摘下我的两枚戒指,把它们扔进泥泞里,我对自己说:‘任何德国人都得不到它们。’这让我伤心欲绝,但这是我的选择,而不是他们的……或许会有别人捡到它们,但那是我当时最珍贵的东西。”安嘉知道,她永远失去了贝恩德给她的定情信物,但这就像一次重要的反抗行动。这是她注定要走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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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199 她们在操场上步履蹒跚地走着,她们被告知要进行一次淋浴,她们对此很高兴,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去淋浴”可能代表着另一种含义。还好这次不是毒气,但喷溅出来的水是冰冷的、断续的、肮脏的,而且也没有肥皂可以洗去身上的污垢。她们还没擦干身子,别人就向她们扔来样式古怪、形状各异的粗布衣服,这很快就让她们皮肤过敏。“我们拿到些肮脏的破布,有些人比较幸运,还能拿到鞋穿,否则就连鞋都没有。我拿到了一双木鞋。”然后,她们被驱赶到由几排临时营房组成的营区。当她们跑进营区的时候,她们的鼻孔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这气味挥之不去,明显来自那些喷涌着烟雾的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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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01 一位妇女转过脸来问安嘉:“为什么他们在这里烤肉呢?”安嘉看着那古怪的黑色烟雾,但她无法回答。“那时候,我们如此害怕和困惑,一切就像可怕的噩梦,不幸的是,这噩梦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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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03 她们的营区就像个巨大的鸡笼,地面很脏,没有窗户,只有在屋顶上开了几个小口。里面是木制的架子床,每张床都有三层床铺,没有床垫,没有被子。房屋里面已经太过拥挤。里面肯定住了超过1000名妇女,每张架子床最多时睡了12个人。新来者会听到人们的呻吟,还有那闷热、让人反胃的汗臭味。妇女们不知道可以坐在哪儿或睡在哪儿,她们完全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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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05 安嘉的一位朋友与家人一起从泰雷津被运送过来,她绝望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熟悉的面孔,但一无所获。最后,她问另一位妇女:“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的父母?”其他囚犯发出歇斯底里的哄笑,安嘉认为她们肯定已经疯掉了。这就是她们要来的地方,一座疯人院吗?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她们也会疯掉吗?一名老妇人吼叫着说:“你会看到的,这就是你会看到的!”另一名疯疯癫癫的妇女讪笑着说:“你这笨牛!他们现在已经在烟囱里了。我们全都会化作那股浓烟,然后你就会看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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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07 安嘉确信,那些妇女确实是疯掉了。“但我很快就意识到,她们是对的,我们是错的……就在那时,我明白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他们正在烟囱里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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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09 来自泰雷津的妇女想方设法挤进床铺,尽量紧靠在一起。安嘉和米茨卡在两具发出恶臭的躯体之间勉强挤出一片地方,仅足以睡下一名小孩的地方。当她们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她们开始回想起来时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她们现在觉得,隔离区里的生活简直够得上奢侈了。有人开始哭泣,但绝大多数人默然无声,她们已经精疲力竭了,或者已被在营区内巡逻的监狱看守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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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11 “牢头跟我们一样都是囚犯,只是她们在监狱里的时间更长些,得到了这份比较好的差事。有些牢头还好,但有些牢头比德国人还坏。她们东一句西一句。我们把她们所说的话拼凑起来,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切。那些被指派到另一个队伍的人,会在抵达车站几分钟后被处决。我的父母、姐妹、彼得,以及比我们先来的人都进了毒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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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13 当安嘉试图接受现实时,一位与她们同行的、名叫汉内洛蕾(Hannelore)的妇女唱起了德国流行歌。在希特勒上台之前,汉内洛蕾是一位专业歌手,她当天晚上唱歌,尝试让大家振作精神。然而,安嘉说这的确非常不合时宜,妇女们疯狂地叫她闭嘴。安嘉说:“就像是世界末日,你仿佛听着挽歌走进毒气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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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15 她们抵达几个小时后,牢头送来一些油腻腻的水,这就是所谓的汤,用长柄勺子从肮脏的金属罐里舀出来。她们用没洗过的盘子来盛汤,四个人共用一个盘子,还没有勺子。“面对此情此景,我们不知所措,如此害怕,如此疯狂,没有人觉得饥饿,至少在那时没有。”新来者还不明白,她们得到的食物将会少到何等地步,她们就这样错过了连日来仅有的一顿饭。波兰妇女们冲上前去,如饥似渴地抢夺自己应得的份额,她们把碗舔了个底朝天,就像动物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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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17 丽萨·米科娃(Lisa Miková)是与安嘉同车抵达的捷克囚犯,她解释道:“波兰妇女们简直不敢相信,她们说:‘你们不吃吗?’我们告诉她们:‘不,太恶心了,碗还没洗呢。’她们哈哈大笑,然后又问:‘我们能吃你们那份吗?’我们看见她们的样子有多饥饿,还看见她们在舔那些味道难闻的盘子。第二天,同样的汤又来了,我们再次犹豫了。波兰人告诉我们:‘我们过去也用刀叉、勺子来吃饭,那是正常的。但这地方就不正常。如果你不吃,你就会失去体重,你就会失去用处,你就会死。’我们能够想象到的,只要看看周围就知道了。所以我们就开始吃了,就算再恶心我们也得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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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19 最初几个晚上,她们很难睡着,就算睡过去了,也会因为清晨点名而被粗暴地叫醒,她们被看守抄着棍棒赶出营房。然后,她们乖乖脱去衣服,排成行列,在寒冷和黑暗中站立好几个小时,被反复检查,这毫无理由,纯粹就是为了折磨她们。有些看守殴打她们,还骂骂咧咧地喊着:“肮脏的犹太猪!”有些看守朝她们扇耳光、吐口水。许多人被拽出队列,然后被押走。“在到达点名区之前,你不得不踩过大片烂泥地,你头顶上则是高耸入云、喷着火焰的烟囱。那是真正的地狱……渐渐地,我们开始明白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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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21 当安嘉等待生死判决时,她得庆幸她有鞋穿,尽管这双鞋并不合脚,穿得她双脚疼痛。那些没有鞋穿的人冷得瑟瑟发抖,只能听天由命。如果没有鞋子保护双脚,以免受到阴冷潮湿的厚厚泥泞的致命伤害,谁都无法存活下来。安嘉自己都几乎冻僵了,她暗暗发誓,无论何时何地,都得穿着那双木鞋。她也学会了其他生存诀窍,主要是自我隐藏的办法,低下头颅,混迹人群,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囚犯中明显分为东西两个派系,以德国人、奥地利人、捷克人为一方,以波兰人、罗马尼亚人、匈牙利人以及其他国家的人为另一方。鞋子、食物、衣服经常在人们睡觉期间被偷取。一旦双方的紧张关系达到临界点,双方就会爆发斗殴,而卷入斗殴则容易被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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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23 安嘉说:“你越是融入营区,就越是懂得如何应对、如何生存。每个人都知道,尽量不要冒犯德国人……要像蚂蚁那样爬到角落里去,这倒没什么。总之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安嘉能够听懂德语命令,因此比那些不懂德语的狱友更能应付自如,这对安嘉帮助很大,而且她有敏锐的直觉,懂得远离那些奸诈的、危险的人。更为明智的是,安嘉从不去考虑下个小时会发生什么,她只要专注地熬过这个小时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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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25 安嘉说:“恐惧令人无法忍受,但你必须勇敢面对。我再次回想起郝思嘉在《乱世佳人》里面所说的话:‘明天再想吧。’我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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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27 安嘉把接下来的十天称为“人间地狱”,她每天都能闻到死亡气息。在那里,时间概念不复存在,她仿佛过了一百年。她一个又一个小时地熬过去,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安嘉说:“你总是会感到害怕,每天害怕二十四个小时。”那里几乎没有食物可以充饥,只有发霉的干面包,早上是寡淡的咖啡,晚上是寡淡的盐水,甚至连草叶都没得吃。在奥斯维辛,且不说数千人死于饥饿或疾病。人们得到的食物还会引起胃痛和腹泻,而且在人们这一生中,还是第一次无法在内急时直接上厕所。安嘉说,实际上每个人都得过痢疾。“我留给你自己去想象那情景和气味……你满身污秽,但无法清洗。我总算艰难地熬过来了。正是怀孕给了我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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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29 人们只有很少时间上公厕,在此期间还遭到党卫队军官用长棍或草叉棒打或猛戳,党卫队军官喊着:“赶紧!赶紧!”安嘉说,她永远忘不了纳粹这种羞辱人的“运动”,在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公厕里,纳粹在妇女们排泄时从后面捅她们的屁股。“他们就是为了从中取乐,让你不得安宁……他们说,就是要在任何时间、任何情景下戏弄犹太人……这实在是太下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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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31 每当铃声响起,那就是点名时间,清晨和黄昏各一次,在人们当中进行又一轮筛选。在错综复杂的死亡算术中,有太多数字需要被清点入册,这种裸体点名经常持续三个小时以上。妇女们在叼着卷烟的所谓医护人员面前走过,她们羞愧难当。“这太可怕了,无论穿不穿衣服都同样可怕……我们又饿又怕,还要被指派到左边或右边,我们那时候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清晨4点整……你站在风里雨里……你总是会很害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如果他们知道我怀孕了,那么我的结局就被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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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33 安嘉至少经历过十二次这种形式的筛选。“我不认为他们把我们当人看。唯一的筛选标准是:‘她是否可以干活?’”安嘉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我能做到吗?这次我能混过去吗?”安嘉补充说:“你心中只会剩下我、我、我……在生与死之间,你会选择生……你对生与死无能为力,但你知道,你要选择生,且不论其他人都已放弃。这与其他人无关,但你要选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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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35 如果名单上出现空缺——要么病了,要么死了——囚犯们就要被迫站上好几个小时,因为极度疲劳而摇摇欲坠,直到凑够人数为止。尽管筋疲力尽,尽管每天只能摄入几百卡热量的食物,因而极度虚弱,但在每天两次的冗长点名中,怀孕的、赤裸的安嘉只能像其他人那样,强撑身体而不能晕倒。“如果有人晕倒或者生病,她们就会直接被送去毒气室。我头很晕,因为我怀孕了,因为我很害怕,因为我又冷又饿,但我的朋友挽起我、扶起我、撑起我,我就这样得救了……大家都对我很好……因为在奥斯维辛,你绝对不能生病,你要么去医院,在医院里被枪杀,要么走进毒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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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37 就这样,她活下来了,又活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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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239 正如佩莉斯嘉渴望与蒂博尔重逢那样,安嘉也渴望回到贝恩德的怀抱。希望是她仅存的东西。希望明天会更好;希望自己不要生病,不要流产;希望自己活着走出去。贝恩德比安嘉早一个星期来到奥斯维辛,他是否也熬过了最难熬的过渡期呢?他是否住在营区另一面的某个铺位上呢?他是否内心同样骚动,就像安嘉担心他那样担心着安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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