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351540
1707351541
“快了。很快了。”
1707351542
1707351543
看守们离开并商量着什么,佩莉斯嘉跌坐在自己的床板上。她怀孕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班组,与她同组的工友尽量安慰她,跟她说不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此后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大家都回去工作,就像平时那样。直到有一天,一名看守走近佩莉斯嘉,静静地问她:“你需要些什么吗?”
1707351544
1707351545
当时,佩莉斯嘉的双脚已经成为她最大的折磨。她的双脚浮肿不堪,而且流血流脓。她几乎无法站立。“我想要热水泡泡脚。”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给她端来一盆热水。其他囚犯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既羡慕又嫉妒,她还穿着破衣烂衫,衣服上长满虱子和其他小爬虫,她把脚趾浸入这临时的洗脚盆中,“仿佛像个女王”。佩莉斯嘉说,盆里的水“很热”,那种感觉太奢侈了,“太幸福了!”
1707351546
1707351547
佩莉斯嘉补充道:“人们对我挺好的,因为他们觉得亏欠了我,而且没人相信我能够怀上活着的、健全的孩子。”她知道看守们突然之间良心发现,当中肯定带有自私自利的动机,但她仍然欢迎这种转变。“我的丈夫与我感情深厚,我很想为他生个孩子。”
1707351548
1707351549
安嘉怀孕的真相也是在那时暴露的,但并非由她信任的捷克儿科医生透露出去,而是因为其他人都留意到她那膨胀的腹部了。安嘉说:“我越来越瘦,但我的肚子却越来越大。有些看守也知道了。如果他们在1月18日之前发现真相,我是会被送回奥斯维辛的,但奥斯维辛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他们无法送我到别处去。尽管在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我也不可能知道……在他们询问我之后,我只好承认怀孕了。我不能不承认,但他们已不能送走我了。”
1707351550
1707351551
尽管安嘉骨瘦如柴,但她的乳房却越发饱满和厚重了,这让她在穿着粗布衣服时很不舒服,尤其在赶路上下班的时候更不舒服。安嘉的朋友米茨卡借了针线,用从一件衣服上裁剪下来的布料为安嘉做了一副胸罩。尽管手艺很业余,而且尺码也不对,但安嘉还是非常感激,直到战争结束,她都穿着这副胸罩。
1707351552
1707351553
拉海尔向自己的妹妹们隐瞒了九个月,也大约在那时因为其他囚犯而暴露了,其中一名囚犯向拉海尔的妹妹们询问道:“你们知道拉海尔怀孕了吗?”
1707351554
1707351555
芭拉不敢相信,说:“不!你疯了吗?我可是跟她睡在一起的!”
1707351556
1707351557
伊斯特和萨拉几乎同时喊出声来:“她不可能!”尽管她们与拉海尔被分配在不同班组,而且她们在其他地方上班,她们还是会在回营房的路上看见拉海尔,她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旦妹妹们意识到这是真的,她们都感到震惊和害怕,尤其是因为拉海尔如此虚弱,几乎无力行走,大多数时候只能留在医务室里。萨拉说:“我们无法相信,如果这是真的,我们会为她感到非常非常难过。我的意思是,在那种地方怀孕,真是太糟糕了!”
1707351558
1707351559
拉海尔说:“那里并没有额外的食物分配给我,她们也爱莫能助。”她尽量不去想自己以及尚未出生的孩子会有什么下场。
1707351560
1707351561
几天后,与萨拉一起工作的一名德国人偷偷塞给她一个橘子。“他们很少帮助我们,但他还是给了我这个漂亮的、新鲜的水果。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未见到过、闻到过如此可爱的东西。我很想自己留着,但我还是把它藏在衣服里,带给拉海尔以及她的胎儿。她们比我更需要。”
1707351562
1707351563
及至那时,妇女们几乎无事可做,绝大多数人都被关押在营房里,由于人们难以想象的长期饥饿而变得极为迟钝,但她们并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党卫队想要恐吓与饿死她们。有人已经不在乎了。
1707351564
1707351565
1945年4月12日星期四早上——正好是预产期那天——佩莉斯嘉·勒文拜诺娃洗过脚,正要去上班。当她第一次宫缩的时候,她痛到尖叫起来,她马上被送到工厂一个小房间里的医务室,并被扶到桌子表面的木质支架上。她尽力忍住阵痛,她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呱呱坠地了,毛特纳洛娃医生在那里帮助佩莉斯嘉,但没有药,也没有消毒器械,医生只能拼尽全力了。
1707351566
1707351567
每当佩莉斯嘉因为对抗宫缩而面红耳赤地坐起来,她都会看见大约30名挤在门口的围观者。他们当中有党卫队看守、工厂班组长以及牢头。有些旁观者还打赌婴儿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说,如果是女孩,战争就该结束了,如果是男孩,战争就还得打下去。”
1707351568
1707351569
当人们为婴儿的性别争吵不休时,佩莉斯嘉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阵痛。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以及最后一次使劲,下午3点50分(按照一名看守手表显示的时间),佩莉斯嘉诞下一个女儿。由于贫血和极度危险的营养不良,这位母亲在生产过程中流出的血量几乎足以致命。
1707351570
1707351571
德国人欢呼道:“是个女孩!是个女孩!战争就要结束了!”尽管如此,当孩子完全分娩出来后,一名看守则呼喊道:“这是个魔鬼!”
1707351572
1707351573
在佩莉斯嘉那毫无营养的子宫里待了九个月,这个孩子本来是不太可能存活下来的,她那双沾着血污的小手捏成拳头,举起来放在耳边。此时此刻,就连佩莉斯嘉都像是吹响了号角一般。有些围观者完全被异常激动的情绪所压倒,佩莉斯嘉自己也是如此。尽管在几次流产后终于生下了这个存活的孩子,她也因此感觉到如释重负的轻松,但她还是暗自害怕,担心孩子会有异常或畸形。的确,这个婴儿的头部看上去大得不成比例,但这主要是由于这个孩子只有3.5磅,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小了。一旦佩莉斯嘉意识到孩子并无缺陷,她就为蒂博尔未能与她分享喜悦而感到沮丧,然后又为孩子的命运而感到害怕。
1707351574
1707351575
迄今为止,佩莉斯嘉的婴儿都被相对安全地藏在妈妈的肚子里。如今,孩子突然就来到这个世界了,这个一贫如洗、全身赤裸、无比脆弱的孩子,就这样来到这个纳粹统治的世界。佩莉斯嘉的小女孩太过孱弱,她哭不出来,甚至无力挪动她弱小的四肢。医生绑好脐带,把孩子擦干包好,佩莉斯嘉总算第一次把女儿抱在怀里。这个皮包骨头的瘦小孩子,身上几乎没有脂肪或肌肉,多余的皮肤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腿上,就像穿着长筒袜。她那干瘪的小脸皱巴巴的,佩莉斯嘉说她“丑得像个罪人”,但她长着父亲那样的蓝色大眼睛。
1707351576
1707351577
“我的汉嘉。”佩莉斯嘉泪流满面,回想起那段噩梦般的前往奥斯维辛的旅程,回想起在运牛车厢里她与蒂博尔的轻声对话,如果生女孩,就叫汉嘉,如果生男孩,就叫米什科。佩莉斯嘉低头看着这个“圆头圆脑”的孩子,长着小小的鼻子,嘴角仿佛泛起微笑。
1707351578
1707351579
在奥斯维辛二号营-比克瑙灭绝营的站台上,在两人被分开之前,蒂博尔曾经告诉佩莉斯嘉:“只去想美好的事情。”蒂博尔这句话铭刻在佩莉斯嘉的心底。在弗赖贝格,佩莉斯嘉曾经暗下决心,如果她在上下班的路上多看看那些漂亮的孩子,那么她的婴儿不仅能够存活,而且也会长得漂亮。当其他囚犯三五成群地低头走路时,她的双眼却只看那些她能看到的金发碧眼的雅利安孩子。她祈求自己能够诞下“鼻梁高挺”的儿子或女儿,她不希望婴儿像她那样长着犹太面孔,而是希望婴儿长得更像父亲,长着波兰人的苍白肤色。
1707351580
1707351581
这真的奏效。汉嘉降临人世后,在母亲看来她几乎是完美的。在布拉迪斯拉发的一套公寓里,一对羡煞旁人的夫妇孕育了这颗爱的种子,这对夫妇失去了许多。如今躺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小生命,经历过纳粹的占领,经历过奥斯维辛的残酷,经历过冬季的严寒,经历过六个月的噪音、暴力、饥饿、苦役,最终降临于被战争撕裂的欧洲。佩莉斯嘉大胆猜想,这个女孩的降生,也许真的预示着交战双方能够结束战争。佩莉斯嘉看着这个瘦到皮包骨头的孩子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但我们还在这里,我们还活着!”佩莉斯嘉知道,如果没有陌生人埃迪塔的悉心照顾,她们母女俩根本不可能幸存。由于埃迪塔在磨难期间始终施以援手,所以佩莉斯嘉决定,把孩子的名字定为哈娜·伊迪丝·勒文拜恩(Hana Edith Löwenbein),通常叫“哈娜”或“汉嘉”。
1707351582
1707351583
然而,生产的疼痛和失血耗尽了佩莉斯嘉的力气,她神志不清地仰面躺在那张桌子上。她的婴儿体重严重不足,身体也缺乏保暖的皮下脂肪,很容易患上低温症。毛特纳洛娃医生无法提供更多的食物和产后药物,因此无法确定母亲或孩子是否能够存活。佩莉斯嘉在产后二十四小时几乎陷入昏迷,而不是母子安然入睡。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心满意足地摸摸孩子,但她忍不住用手指碰碰哈娜的鼻尖,希望哈娜的鼻子能够长得高些。
1707351584
1707351585
随着战争临近结束,之前的规矩也变得宽松了些,佩莉斯嘉的几位好朋友获准前来探望,其中就包括埃迪塔,当埃迪塔得知孩子的中间名以自己来命名,不禁喜极而泣。妇女们把之前收集的橘子酱加水调成糖浆,以供婴儿食用,她们为佩莉斯嘉找来了最干净的一个杯子。她们还找到一些柔软的白棉布,并用这些印着弗赖贝格集中营字样的白棉布,给哈娜做了一件罩衣,还在罩衣上缝上小圆领。她们也缝制了一顶软帽,有着蓝色的镶边和红色的小花。这些都是佩莉斯嘉永远珍惜的宝贝。
1707351586
1707351587
1707351588
1707351589
[
上一页 ]
[ :1.7073515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