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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27 团长“大胸哥”刘易斯·伯维尔·普勒上校想要去占领高地,一次占领一个山头,即便付出沉重伤亡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但是,如果守不住,那么即使拿下这些高地也没什么意义。9月20日,埃弗里特·P.波普上尉指挥的一个连(1营B连)攻占了马蹄谷边缘154高地的山顶,结果发现自己暴露在了更高处日军阵地压倒性的交叉火力之下。这支部队只能卧倒在地面上,撑到夜幕降临,但是天黑后,日军步兵又发动了一轮接一轮的凶猛反击。这个连不光要用步枪、机枪、手榴弹来守卫阵地,甚至还要用上刺刀、匕首、石头,甚至是拳头。他们的人数锐减,伤员激增,弹药也不多了。拂晓时,他们还坚守在山顶上,但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了8个人。这些人别无选择,只能撤退,上级也只能同意。但是这个连还要把伤员撤下去,这着实困难,他们后来用绳子把伤员从山头上吊放了下去,战死的人则只能丢弃在原地。他们的尸体还要在热带的高温下暴晒两个星期,之后才能被运到海滩附近的墓地中埋葬。波普连队的悲惨遭遇只是个开头,随着美军深入日军袋形阵地,这样的战斗还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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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29 那些在太平洋多个岛屿战场上打过仗的陆战队员,一致认为佩里硫是最艰苦的。无情的赤道烈日照射在草木不生、月球表面般的象牙色珊瑚岩上,温度常常超过43摄氏度。在前线待了3天后,官兵们都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样:嘴唇干裂,头发蓬乱,珊瑚沙粘在胡子拉碴的脸上。汗水流进原本已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的眼睛里。无烟火药爆炸时的酸苦怪味刺激着他们的鼻子和喉咙。由于成天爬山,他们的手掌破了皮,伤痕累累。无处不在的臭味令人躲无可躲:腐烂的尸体,变质的口粮,还有粪便。没有埋葬的尸体上滋生出大群蓝绿色的大苍蝇,烦扰着活着的人。每天傍晚都会突然来一场大暴雨,有时候是在晚上。无休止的火炮和迫击炮轰击更是无处可躲,即便是没有被直接炸死炸伤的人,也会在反复的震动中耗尽体力和精力。有时候火炮的轰鸣声会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拂晓,想睡个囫囵觉都难——不过真正筋疲力尽的人即便是在155mm榴弹炮的炮口下也一样睡得着。斯莱奇排里的另一个人斯特林·梅斯说,这种炮声“就像是在你的双耳之间放了一条地铁隧道一样”。[33]当炮声停下时,陆战队员们能听见夜色中传来日军伤兵和濒死者的哀号。他们呼喊着妈妈——无论哪个国家的人,临死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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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31 在岛屿南部的低海拔地区,后方梯队的工兵和后勤部队已经开始努力把佩里硫改造成为前进作战基地了。三个海军工程营(绰号“海蜂”)在D+3日上了岸。他们用浮箱搭建了一个精巧的1/4英里长的栈桥,使得车辆可以直接开出坦克登陆舰,越过礁盘开上橙滩。到D+4日,机场和宿营区便已挤满了卡车和推土机。很快,海滩旁的椰子林里便建起了帐篷营地。“海蜂”们接到命令,要把主跑道延长到6 500英尺并升级路面质量,以便起降B-24轰炸机。[34]推土机把日本飞机的残骸推到跑道外,卡车运走建筑废墟,运来砸碎的珊瑚礁,用来制作混凝土。乌穆尔布罗格山上的日本火炮和迫击炮仍打得到机场北部,因此工兵们不得不在炮火下工作,有时候旧的弹坑还没有填好,炮弹又飞来在跑道上炸开了新的弹坑。爆炸和来来往往的重型机械掀起了漫天尘土,工兵们不得不戴上面罩,免得被呛住。“在北面,血鼻岭的那一边,我能看见橙红色的火光,听见战斗的声响,就像连续不断的雷声一样,”“海蜂”上尉查尔斯·S.麦坎德利斯说,“那景象宛如地狱。”[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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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33 9月19日,一支海军陆战队的F4U“海盗”中队来到机场,开始支援地面作战,轰炸附近山脊上的日军阵地。它们会投掷500磅炸弹和凝固汽油弹,投弹高度往往非常低。这或许是整个太平洋战争中最短的轰炸航程。这些“海盗”刚一起飞就立刻右转,低空飞越山上的敌人阵地,投完弹药后再次右转降落。轰炸过程通常持续不超过两分钟,飞行员甚至懒得收回起落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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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35 普通炸弹看起来对日军的地下阵地没什么作用,但凝固汽油弹就好得多,它至少可以烧掉残余的植被,把日军的火力点暴露出来。冻状汽油燃烧剂有时会从入口流进敌人洞穴,迫使日军后撤到他们地下坑道网络的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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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37 拉佩图斯将军没能搞清楚他的师所面对的全部敌情,他向盖格将军发出了不合时宜的乐观战报:美军现在牢牢控制了登陆海滩、东部海滩、东边的“龙虾钳”半岛,以及机场。第5陆战团各部正沿着岛屿西侧道路推进,遇到的抵抗轻微而零散。第7陆战团已经横扫岛屿南端,正在系统地猎杀留在这里的日军散兵。岛上日军余部绝大部分收缩进了日渐缩小的乌穆尔布罗格袋形阵地。拉佩图斯和他的师幕僚班子认为,再来一次大规模进攻就能拿下这里。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保持进攻动能,拉佩图斯要普勒上校“赶快”动起来打破僵局。普勒是个因好斗而出名的勇将,他根本不需要劝,直接把这些要求传达给了各个连长,还把他第1陆战团团部的一部分人手派到了前线。这个团向马蹄谷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冲锋,步兵跟在坦克后面,还有炮兵弹幕射击支援,却一次接一次在惨重伤亡后被打退。在佩里硫之战的最初8天里,这个团伤亡了1 749人,进攻部队伤亡率达到56%,其中第1营伤亡高达71%。付出如此可怕的代价之后,战果却乏善可陈,几乎未能向敌人据守的恶劣地形区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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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39 9月21日盖格将军首次登上佩里硫岛,眼前的情况让他警觉了起来。拉佩图斯和他的师指挥部人员显露出了疲劳和动摇的迹象,但他们却不打算承认自己需要新的战术。在马蹄盆地底部的第1陆战团指挥所,许多指挥官看起来在体力、情绪和精神上都已接近崩溃,脸上透着憔悴和惊恐。普勒上校不怎么说话,显得有些紧张。他和他的幕僚们除了请求继续增兵,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之外,也找不出别的办法。盖格得出结论,第1陆战团的使命已经完成,这个团的损失过于沉重,应当撤离前线。他决定投入一部分预备队——陆军第81步兵师的一个团级战斗队。拉佩图斯立刻跳起来反对,但盖格主意已定,不容更改。他命令普勒的陆战队员们准备登船撤离,并要求那支陆军团登陆佩里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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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41 9月21日,尤金·斯莱奇的K连(5团3营)沿西部道路行军时,遇到了从道路对侧走来的第1陆战团的纵队。斯莱奇立刻看出那个团已人数锐减。“第1陆战团原来的一个连看起来像是排,”他写道,“排看起来像班。”[36]和斯莱奇同在一个队列里的斯特林·梅斯也有同感。这是个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团,只要看一眼他们的脸,就足以知道佩里硫比自己部队此前到过的任何地方都更可怕。那些从马蹄谷下来的弟兄也看着他们,“眼睛却盯着远方……他们看起来很可怕,汗水在破烂的军服上留下白色的盐渍,脸上胡子拉碴,被硝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浑身血迹,憔悴疲惫”。意识到自己的团可能会前往同一座山,梅斯忽然觉得,他们或许瞧见了“未来的自己”。[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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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43 《生活》杂志的战地画家汤姆·利画了一幅肖像,描绘了前线血战后刚刚回到橙滩附近宿营地的一位陆战队员。“战争疲劳症”这个术语正是在这一时期进入了军事医疗学的词典,而利笔下的这个人恰好表现出了其症状。他看起来憔悴、疲惫而恐惧,瞳孔扩大,嘴巴张开,两眼无神。这是一幅令人伤心欲绝的悲惨肖像,堪比爱德华·蒙克绘于1893年的油画《呐喊》。利这幅画作名为《2 000码的凝视》,发表于1945年6月号的《生活》杂志,至今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著名(或许也是最声名狼藉)的艺术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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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45 佩里硫岛D日之后第8天,“僵局”行动愈加名副其实了。日军击退了向其山岭中的“口袋”发动的每一次协同进攻。而由于占据着高地,他们又能够以一阵阵的迫击炮和炮兵火力袭扰机场,他们确实这么做了。海军巡逻队还发现,敌人援军利用驳船和小艇不断在岛屿北岸上岛。于是,师长坚持要拿下佩里硫北部,这意味着要强行通过西部道路,顶着炮兵和狙击手的火力拿下这里。于是,一个陆军团和一个陆战团开始沿着道路试探进攻。在一处被称为“狙击手老巢”的地段,乌穆尔布罗格山的陡峭悬崖一直延伸到海边,将美军部队挤压到一处狭窄的通道中,其一侧是红树林沼泽,另一侧则是敌人占据的高地。敌人狙击手从右边的山坡上开火,左边则是沼泽,数十名陆军和陆战队士兵阵亡于此。道路上都布设了地雷,由绊索和其他设计精妙的机关触发。这些障碍不可避免地拖慢了一切进攻的速度,但是控制西部道路是绝对必要的,拉佩图斯对部队的催促一刻也没停过。有鉴于马蹄盆地的血腥僵持,他希望能找到一条从北方进入乌穆尔布罗格袋形阵地的更有利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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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47 9月23日,陆军第321团级战斗队从加莱科鲁村南边的出发阵地向山脊线发动了全面进攻。在外海战舰上舰炮火力的密切支援下,士兵们一开始取得了不错的进展。[38]利用灌木丛的掩护,他们向内陆突破了大约1 200码的距离,清除了多个山洞和碉堡,消灭了大约30名日军,拿下的地盘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这次突然进攻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这一部分日军防线上没有太多的兵力。然而,入夜后,日军还是发动了凶猛的反击,到9月24日日中时,攻过来的美军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口吞得太多了。他们的战线已经推进到了山区深处,从海滩过来,需要穿越布满碎石的崎岖道路的补给线变得长而不可靠。弹药、淡水和口粮必须由人力搬运,穿过半英里长上爬陡坡下穿险谷的路线才能送到部队手中。日军的反攻很凶猛,火炮和迫击炮火力也丝毫未减。伤员要躺在担架上抬出去。在这样的地形上抬担架,可以想见伤员们遭受的痛苦,而且许多担架手也被敌人狙击手放倒。美军不敢把伤员留在身后交给敌人,否则他们一定会被虐杀。[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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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49 一如往常,入夜后日本人又来了,要么单枪匹马,要么三五成群。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显得很大。亨特上尉记述了在佩里硫岛上那些压力大到几乎要把人神经绷断的夜晚:“当一个人躺在洞穴里紧张地盯着眼前的黑暗,听着、闻着、等着、期待着,身边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这样的寂静就会变得令人发疯,无生命的物体或许会慢慢站起来变成活物,静止的东西会动起来,微风摇动树叶的声音或许会变成有人在爬行的响动,战友可能会被当成敌人,敌人也会被当成友军。除非能有极其强韧的神经,否则那些看不见也听不到的东西就足以令人疑神疑鬼。”[40]有人真的发疯了,开始大喊大叫。这些人立刻被从前线拉了出来,因为不能保持安静的人会危及他的队友。执行夜间渗透任务的日军穿着帆布做的分趾踏板鞋,不会发出声响,他们用匕首、军刀或刺刀无声无息地发起攻击。伯尔金下士说,有天晚上,一个日本兵溜进了一座山顶上的一处射击阵地,勒住了他班里一名陆战队员的脖子。这个人立刻惊醒过来,把手指插进了日本兵的眼窝,把他扔下了悬崖。“我听见那个鬼子坠落途中一直在叫,从眼睛被插的那一秒直到他落到山下,”伯尔金写道,“我这一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凄厉的叫声。”[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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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51 如同两个月前在塞班岛时一样,未埋葬的腐烂尸体上长出了黑压压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蓝绿色大苍蝇。虽然这些东西更喜欢爬而不是飞,但空中仍然满是震耳的嗡嗡声。它们吃被丢弃的食物残渣,更恐怖的是,吃血和尸体;它们爬进人们的饭盒,飞到口粮罐里。它们懒而顽固,用手挥都挥不走,要用摇晃和拍打才能把它们从勺子和叉子上赶走。有了太平洋上其他屠杀场的经验,美国人已经预料到了这些飞虫的问题。于是农业部的专家乘飞机来到此地,在全岛展开灭蝇行动。海岸外运输船队的船舱里运载着数百桶“滴滴涕”农药,他们要把这些化学物质和柴油混合在一起,在全岛喷洒,尤其是要喷到尸体上。有超过300个消杀小组背着装有混合液的水罐,把它们喷洒在尸体、死水塘,以及“厨房、食堂和厕所”周围。[42]装在卡车上的喷雾器喷洒了海滩周围的大部分区域。消杀组甚至还找到了在山区战场上喷洒杀虫剂的方法。一架TBM“复仇者”装上了汽油驱动的空中喷雾器,还装了一台飞机加油泵,用来把杀虫剂从机腹油箱里泵出来。这套系统一分钟能喷洒大约100加仑。这样,杀虫剂就被喷洒到了整个乌穆尔布罗格山区,对敌人和己方阵地进行无差别消杀,覆盖所有的活人和死人。这些努力明显减少了苍蝇的数量——但是想要消灭干净还是做不到。[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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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53 到10月第一周结束的时候,大部分前线官兵的忍耐都接近了极限。这三个星期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三个月,甚至三年那般漫长。斯莱奇回忆中的佩里硫就像是“一个恐怖的阴暗世界,随着战斗一拖再拖,伤亡与日俱增,想要离开似乎越来越不可能。时间已没有意义,生命也没有意义。激烈的搏斗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野兽”。[44]麦坎德利斯上尉将佩里硫形容为但丁眼中的地狱,许多在那里服役并战斗过的人也如此认为。但另一个更相似的场景是在J.R.R.托尔金的作品《指环王》中。就如同魔多的“黑暗之地”一样,这里的战场是一片邪恶,充满恶臭的废土——毫无生机,雾气缭绕,被高不可攀的尖削山岭所环绕。一支狡诈的半兽人军队深藏地下,他们能经由无处不在的地下坑道和洞穴网络在大山下面穿行。在对手看来,这些人和托尔金笔下的半兽人一样残忍,毫无人性。即便是这片邪恶地域的名字,乌穆尔布罗格,也像是来自中土世界的地图——就像托尔金小说中的中土之战一样,这场战争也必须要把敌人全部杀光才能赢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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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55 登陆日当天,斯莱奇目睹过他连里一个老兵“战场劫掠”了一个死去的日本兵,掏走了他身上的值钱物品和纪念品,那时他还感到不齿。但是很快,他和第1陆战师的其他新兵就对更可怕的场面视若无睹。战场的大部分地方都无法在岩石地面上挖掘坟墓,因此尸体要在高温下停留数个星期,持续腐烂。它们膨胀、变黑,然后像烂果子那样裂开。斯莱奇的部队用大家都熟悉的尸体做路标,来标识防区周围的道路。“看着尸体一步步腐烂的过程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从刚刚战死,到膨胀,到腐烂生蛆,到露出白骨——就像有一台生物的时钟在指示着一去不返的时间。”[45]斯莱奇亲眼看到一个年轻的陆战队员向一具碎裂而且积满雨水的日本兵头骨里扔石头来打发时间,“就像小孩子向家后面某条道路的台阶上扔鹅卵石一样随意;他的举动毫无刻意的恶意”。[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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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57 美军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把己方的尸体从战场拖回来,埋葬到海滩附近。但这并不总能立刻做到。于是虐待敌人的尸体便成了双方都无法否认的恶行。斯莱奇记得他们曾经发现一具陆战队员的遗骸,尸体早已四分五裂:头和手被砍下来,生殖器被割下来塞进了嘴里。“我的情绪立刻变得异常愤怒,对日本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恨,”他写道,“从那一刻起,我不再对他们抱有一丝怜悯或同情,无论何时何地。”[47]那个时候日本牙医常常用黄金来填补缺牙,因此不少敌兵都镶有金牙。于是有些美国人就会从敌人尸体上“收获”这些值钱东西。斯莱奇就见到过一个陆战队员为了从一名日本伤兵嘴里拿金牙,用卡巴牌军刀把他的嘴活活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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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59 由于日本人在不停地踢他的脚反抗,他的刀从牙齿上滑开,落进了受害者的嘴里。这个陆战队员一边咒骂着,一边把他的两颊割到了耳朵,用脚踩住他的下颌,又要去拔金牙。鲜血从那个兵的嘴里喷涌而出,他发出痛苦的叫声,拼命反抗。我叫道:“别这么折磨他了。”但没有人理我。另一个陆战队员冲了过去,把一颗子弹打进了敌兵的脑袋,终结了他的痛苦。而这个浑蛋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拔他的值钱货。[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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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61 虐待和摧残敌人尸体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是在那种混乱的环境下,在无止境的暴行中间,人们很难站在道德的立场上去指责他们。那些想要阻止战友恶行的士兵也自有办法。例如,他可以向战场纪律部门举报,或者告诉对方这么做会被逮捕并受到惩罚,或者以防止腐尸烂肉臭味扩散为理由。他可以警告对方,从日本人尸体上拔牙可能会染上危险的细菌。最后,他还可以指出,这么做会令他自己永远被家里人视为怪物。斯莱奇排里的另一个陆战队员一度随身带着一只日本人的手。他把它包裹在蜡纸里,装在背包中,想要在离开岛屿时带回家。斯莱奇和其他几个人都不同意。他们告诉这个人,军官会把他送上法庭的。这只手会把全船熏臭,让人心里发毛。最后,这个人还是不情不愿地扔掉了他的这件纪念品。“战争毁了我的朋友,”斯莱奇评价道,“他现在是个二十世纪的野蛮人,即便举止礼貌,他也还是野蛮人。令我颤抖的是,如果战争持续下去,我也会变成这样。”[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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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63 后知后觉的拉佩图斯终于意识到他期待的“激烈而短暂”的战斗落空了。这个乌穆尔布罗格袋形阵地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堡垒体系,与地形精妙结合,其设计目的就是要最大限度地给进攻方制造伤亡。敌人庞大的洞穴与隧道体系经历了数年的苦心经营,还得到了坑道工兵和排雷工兵的支援。现在,美军需要耐心和新的战术。战斗的最后阶段将会是痛苦的消耗战。进攻的进展很慢,而且断断续续,地盘只能一码一码地去夺取。美军出动装甲车辆开到山脊线上,向日军阵地还击。此举的主要目的是找到所有日军火炮和射击阵地的位置,并清除所有残余的植被。最终美军绘制出了整个战场的地图,包括最细微的地方,涵盖了每一处被探知的敌人火力点位置。一天的进展只能以五码或十码来计。或许陆战队应该把一门重炮拖到某一处新拿下的海角上,用钢缆索具将其固定住,之后这门新拉来的大炮就能对高山上那些麻烦的山洞入口或射击孔进行直射。155mm榴弹炮的威力足以一块一块地把山头啃掉——借助这些重武器的力量,他们开始逐步炸毁日军山洞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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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65 10月12日,师指挥部宣布战役的“突击阶段”结束。这份声明令仍在山区和敌人交战的部队嘘声一片。日本人还远远没有被打败,他们还保留着足够的战斗力,而美国人仍然在不停地死去。一名陆战队员说道:“师指挥部的某些人应该到这里来,告诉那些该死的鬼子,突击阶段结束了。”[50]但是必须承认,残余的日军已经躲进了他们越来越小的袋形阵地,对于防线之外也难以再构成威胁。佩里硫南部的平坦地带作为前进作战基地已经开始运转。美国陆军航空队的轰炸机从这座机场起飞,前去支援对菲律宾的进攻,货轮也开始定期向这个岛上运送补给物资。到10月第二周的时候,日军的“口袋”已经收缩到了一片400码×800码的区域内,未受伤的日军士兵只剩下1 000人多一点。有些人半开玩笑地提议,陆战队应该在这块地区周围架上带刺铁丝网,插上一块“战俘营”的牌子。美军飞机在战场周围投下了传单,日语专家也开始通过大喇叭向日军劝降。然而应者寥寥。中川的司令部一定在山洞某处有一台印刷机,因为他们也印制了自己的传单回应美军,写给“可怜的不要命的扬基娃们”。这份传单用半通不通的日式英语告诉美国人,他们之所以被送到佩里硫来,是因为富兰克林·罗斯福需要用太平洋上的一场胜利来奠定竞选连任的胜局。他们指责美国人的战争手段卑鄙,发誓日军一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传单原文如下,连同错误拼写和不当用词一并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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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67 大骗子卢斯福(Rousevelt),他明显为了总统竞选,出于他的政治野心,像对待机器人一样不仅驱使着可怜的尼米特(Nimmit),还驱使着马卡瑟(Maccasir)。就像这里,真可怜。一定会牺牲掉你们的付出。谢谢你们的劝降信。但是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向那些注定要在几天后被完全毁灭的人投降。告诉你们,对于你们毫无人性的进攻方式,你们的神会让日本军队向你们发动更多的报复性打击。再说一次,对于你们毫无人性,与军人精神相悖的进攻,你们将会得到一场极其严厉的打击。我们指的是残酷的打击。——日军[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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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69 陆战队被逐步撤出了前线,代之以陆军第81步兵师(“野猫师”)。10月15日,当他们最终收到撤回帕武武的命令时,佩里硫只剩下最后一个第5陆战团还在岛上。他们乘坐卡车前往岛屿北端,那里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个新的宿营地。他们把旧的军服和作战靴埋入地下,领了新的,小小享受了一把淋浴、帐篷,还有舒适的匡西特板棚房食堂里的热饭热菜。几天后,他们排队走下海滩,登上登陆艇,前往等候在近旁的运输船。佩里硫之战让三个陆战团丧失了战斗力,他们不得不花上许多时间,吸纳大量的补充兵重建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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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71 几天后,盖格将岛上所有部队的指挥权移交给了“野猫师”师长保罗·J.米勒陆军少将。第1陆战师在战役中伤亡6 786人,其中超过1 300人战死。许多生还者都会长期生活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之下,虽然这个名词当时尚未出现。哈尔西将军发出了一封电报,向他们的努力和牺牲致敬:“谨以第3舰队全体向你们致敬。上锉高峰,下平山洞,消灭11 000名贼眉鼠眼的敌人,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干得极其漂亮。”[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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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73 在太平洋的众多战场上——最严重的是在塞班——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不同的战术理念带来了严重的摩擦。盖格和拉佩图斯想要在把岛屿移交给陆军之前消灭日军的抵抗,可是没做到,深感遗憾。但是实际上,即使是在交给陆军之后,他们也是又进行了7个星期的艰苦战斗才把敌人从他们的山洞里挖出来。在乌穆尔布罗格恶劣地形上最后阶段的战斗中,“野猫师”展现了缓慢推进的围攻战术的好处。他们需要一条更宽、质量更高的道路通往马蹄盆地,以便把坦克、卡车、装甲推土机和重炮送到前线,于是便修了一条。他们让日军阵地不间断处于重炮炮击和空中轰炸之下,每天都要扔上去数吨的凝固汽油弹。他们设置了数不清的沙袋掩体以掩护步兵。这些沙袋在海滩装满沙子,然后用两栖车或其他装甲车辆送到前线。最后,陆军工兵甚至建设了一条空中滑道,其外观和功能都很像早期的滑雪场缆车,用于把沙袋从滩头直接运到山上。这些沙袋墙不断前推,越来越接近日军的射击阵地,有时候士兵们甚至会用棍子把沙袋顶在自己前方向前爬。美军逐渐封闭了日军洞口和火力点。对此,日军报以一贯的高超技术、精明和坚定。即便“野猫师”占领了日军头上的山峰和山脊线,日军仍可能坚守着山体的内部。美军有时会听见自己下方的石头下面传来日本人的声音,或者闻到日本人做饭时的香气从看不到的通风口飘出来。被火炮轰塌的山洞口可能会从内部被炸开,随后一队日军士兵就会爬出来,从美军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动进攻。由于夜间经常遭到小股部队袭击,于是陆军工兵便架起了泛光灯,保证战场如同白昼。沙袋堡垒向日军袋形阵地的中央不可阻挡地推进。美军还建了一条管道,柴油从海滩泵进去,直接倾泻到山洞口。“得益于一套接力泵和装在管道口上的喷嘴,我们达到了花园水龙带的喷射效果。白磷手榴弹则被用来引燃附着在喷洒区岩壁上和岩缝里的燃油。”[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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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8575 1944年11月24日,中川大佐向科洛岛上的师团指挥所发出了最后的无线电报告。他烧掉了联队旗。此时他手头剩余的人数已不足百人;他们要组成小规模的渗透组,发动最后一轮夜袭。中川似乎是搞了个仪式自杀了,但是没有任何亲见此事的人能活下来告诉人们真相。美军也没有注意到日军的最后攻击——实际上小股日军的袭击已经持续了几个月,而大几十个与主力失散的日军士兵还要在山洞里一直居住到战争结束之后。1947年3月,对日作战胜利足足18个月后,一群由一名中尉指挥的33名掉队日军还在这里被人发现并被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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